错那的雪

辽沈晚报 2020年08月08日

□李国涛

“好大的雪!”5月30日清晨,我推开房门一看,屋顶、群山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踏雪寻边,风景错那独好。可这里天天都是风横雪舞,让人早已没了拍照发朋友圈的兴致。

错那,像一颗明珠镶嵌在藏南雪域,藏语意为湖的前面,这里有众多美丽的湖泊,更有连绵不绝的雪山。伴随印度洋暖湿气流和冈底斯山寒流的亲密接触,五月的错那,雪下得那么认真,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却似乎并不得人们欢心。“一年只下一场雪,一下就是7个月。”错那人都这么说。

多少人曾爱慕雪的魅力,却少有人感受过它的威力。

5月22日,我刚来到西藏山南军分区某边防团野外驻训场,见机步营教导员雷青松睡眼惺忪、一脸疲惫。听我询问,他倒起苦水,“昨晚一夜没合眼”。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是有力证据。

雷教导员带领官兵和暴风雪“激战”一夜。零点时分,雨夹雪再加上冰雹,拍打得帐篷“啪啪”作响,雷青松辗转反侧。和往年一样,野外驻训地天天雨夹雪已成常态,但经验告诉他这一夜的雨雪似乎有些反常,像发了疯一样。凌晨2点,他起身掀开帐篷门,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不好,这样下去帐篷会有压塌的危险。”于是,他赶紧召集各连干部骨干,“注意观察,睡觉都必须睁一只眼睛”。

约2小时后,雷青松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积雪扎进伪装网压塌餐厅帐篷,大家迅即进入“战斗”状态。一束束手电光交织穿透夜幕,铲雪、转移物资,官兵们争分夺秒,却不敌暴风雪的无情袭扰,紧接着炊事帐篷也不堪重负倒塌了。破晓时分,看着趴窝的10多顶帐篷,雷青松只能无奈地叹息。“还好,官兵都安全无事。”

在海拔4000多米的错那,不仅有朴实的藏族百姓世世代代放牧耕作,还有一群最可爱的人驻扎坚守。“在这里,四季如冬。”官兵这样形容错那的气候,乐观中透着无奈。内地天气炎热的五月,错那官兵以“棉袄+大衣”抵御风雪严寒已不是新闻。这个季节耳朵长冻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副连长王彬叫来上等兵周强,让我长了见识。取下防寒面罩,周强的耳垂因冻疮导致的溃烂格外惹眼。“我是易长冻疮体质,涂抹高原护肤霜后好多了。”周强一番解释,却难以“开脱”风雪的无情。

风不带刃也锋利,雪不狂舞也奇寒。戍边错那,复合维生素、高原护肤霜、防寒面罩成了官兵的必备物资,即使全副武装,仍然难敌“寒将军”。

大雪初歇,又见老熟人、团通信股长舒彬。他正忙着整理物资,准备前往无名湖哨所检修通信线路。他脱帽抖雪的一刹那,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稀疏的头发活像收割机在麦田划出的不规则轨迹。寒暄几句后,话题聚集头发。“你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厉害?”我试探性地提问,他却直言不讳:“头发少,烦恼就少。”说完,呵呵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错那的雪,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着戍边人的模样,脱发、指甲凹陷、皮肤皲裂……晋升股长之前,舒彬被誉为“石头连长”。外表刚毅,干练坚韧……2019年11月,巡逻小分队按计划出征B山口,出发前夕,舒彬突然感到左膝疼痛无比,就在半年前休假期间,他被确诊为左膝关节内侧半月板后角损伤和右股骨剥脱性软骨炎,一直未彻底痊愈,可他仍然带领官兵战风斗雪圆满完成巡逻任务。在连队官兵眼中,舒彬就是笑傲雪域的戍边石。

在训练场旁边,我看到十几根树干凌寒而立,格外突兀。剥开雪被,又有4棵树已变成枯木,士官侯斌脸上写满失落。自从5月初种下“希望”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望照料,结果仍难抵风雪的摧残。“最开始还有几片树叶,现在啥都没了!”

在错那,官兵们可以合力抗击风雪,却没法种活一棵树。由于风雪侵袭,树总是春天栽、夏天绿、秋天枯、冬天死,来年重复同样的过程,又是同样的结局。曾有团领导“悬赏”:谁要是在错那种活一棵树,就立三等功一次。

立功受奖倒是其次,一茬又一茬的错那官兵做梦都想在这片不毛之地播种绿洲,建造一座天然氧吧,让大家少受高寒缺氧之苦。那年,一名军嫂到错那探亲,因为肺水肿引发脑水肿,不幸离世。“愿悲剧不再发生!”大家目的明确。

土不肥,官兵们便从低海拔的地方搬来沃土,休假归队带回化肥。气温低,大家便用塑料薄膜为树苗搭建温室,用取暖器为温室加热。还有官兵脑洞大开,用21金维他调成营养液浇灌树苗。2016年,在官兵们的百般呵护下,团机关办公楼前两棵小树悄然成长,眼看胜利在望,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压塌温室,折断树干,前功尽弃。这些年,播绿行动仍在继续,只是风雪肆虐,谁也无可奈何。

“这树的根系不发达,难以抵挡风雪。”一位植树造林专家一语道破植树难的根源,但是看见风雪中傲然挺立的官兵,他不禁竖起大拇指:“这里官兵的根扎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