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票上园镇大凌河畔有一处千年古渡，古渡口旁有一座百米高石崖，每逢天阴欲雨，崖面便自然泛白，成百上千只野鸽群聚于此，密密层层，远眺景观奇绝，有如一面“鸽子崖”，当地人称其为“白石砬（lá）子”，而今白石水库的“白石”之谓，即源于此。白石水库位于大凌河干流之上，朝阳、阜新、锦州等三市的生活、工业用电皆赖白石，其规模位列辽宁第三，辽西第一。

此古渡地处凌河瘦窄处，水面至此，于山川转折之角流势减缓，泛舟渡人，舍此无他。大凌河古称白狼水，大水汤汤，恣肆前行，涨水时，漫没两岸，水深数米，须五人持棹，方可乘舟渡行。古时，南来北往、大军穿梭、运兵运粮、必经此地，古渡亦为要隘。岁月悠悠，这里凝结了太多的人文过往，最先留下岁月足印的，是鲜卑慕容。

南来北往 古渡见证慕容氏的期望与兴旺

大概在公元289年，一代雄杰慕容廆率部于义县“徒河之青山”，北迁棘城（今北票章吉营子乡三官营子村），途经此渡。

因为棘城乃“颛顼之墟”，即上古三皇五帝之颛顼大帝、黄帝之孙高阳氏的旧都，而慕容又为“黄帝之后”，回归先祖龙兴之地，预示形势转捩的兴旺之始，预示着一个震撼大时代的全新开篇！

古渡北上，立都棘城，慕容廆顺应时势，运谋深远，抚民爱众，教以农桑。他向东晋派出的使臣，经此古渡南下入海，带着慕容的诚意，远赴建康（今南京），又辗转万里，再经古渡，带回了汉人的诗书，带回了吴地的桑种，“求种江南”，于辽西大地播下了文明的种子。

慕容廆说，他要为后世子孙留下“仁德之福”，他为大东北留下了“四个不可以”的政治理念：狱者，人命之所悬也，不可以不慎。贤人君子，国家之基也，不可以不敬。稼穑者，国之本也，不可以不急。酒色便佞，乱德之基也，不可以不戒。

通晓天地玄机的龟兹大师佛图澄一再告诫后赵皇帝石虎，不要进犯辽西燕国，石虎不听，率众百战名将，尽起天下精兵，于公元338年汹涌杀来。在那凶危时节，古渡口人喧马嘶，戾气逼空，它目击了中原赵军的凶暴，也见证了不义之师的崩溃。

在慕容的犀利反击中，赵军被杀得狼奔豕突，无数尸体顺流旋漂而下，丢弃的盔甲、兵器、辎重，散扔百里……

此后，慕容大军于此渡旌旗招展，浩荡南下，灭了杀胡的冉闵，终结了石赵政权的气运。慕容儁承先祖之德，邺城登基，宣告东北大燕的强势崛起，宣告“辽西的燕王”成为“中原的燕帝”！

那时，沦为阶下囚的冉闵经过此渡，被押解龙城（今朝阳），他眼中的辽西山水充满绝望与凄凉，古渡一瞥，是他人生的最后时刻。

古渡分手

洒下慕容兄弟的热泪与忧伤

这古渡，曾写满离别的无限凄伤。公元283年，慕容廆的庶兄慕容吐谷浑，带着自己的部众，洒泪西行，远迁青海，古渡分手，再不相见。

在朝阳学者周亚利所写的《吐谷浑是咱辽宁人》一文中，对慕容吐谷浑与慕容廆两兄弟分手的内因，交待得清清楚楚。

吐谷浑是辽西慕容廆的庶长兄，其父慕容涉归生前曾分给吐谷浑一千七百户隶属于他。慕容廆摄政后，两部发生马斗，慕容廆派使者斥责吐谷浑说：“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吐谷浑生气地说：“马是畜生，争斗本是常事，何必迁怒于人？要想分开很容易，只怕将来相会就难了，我现在要离开你，远去万里之外！”于是带领部众向西迁徙。

慕容廆后悔此事，派人追上吐谷浑道歉。吐谷浑说：“先公曾转述卜筮之语说：‘我的两个儿子都会强盛的，统治权力将延续到后世。’我非正妻之子，按理不能与嫡子并重。现在因为马群之事分开，大概是天意吧！”于是西迁傍依阴山居住。

吐谷浑一系历经20多年跋涉，才徙居青海白兰站稳脚跟。吐谷浑之孙吐延在沙州（今青海省贵南县穆克滩一带）建立慕克川总部，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自此，吐谷浑由人名转为族名及国名。吐谷浑族从离开辽西，建立国家到灭亡，共历22位可汗，其政权总共存在了350年。

慕容吐谷浑与慕容廆兄弟分别的那一天，云雾垂沉，夕阳如血，重情感的鲜卑人哼唱起一首家乡的民歌送别自己的亲人，“阿干（兄弟）身苦寒，辞我土棘往白兰，只见落日不见阿干！”，这首名为“阿干哥”的兄弟之歌从辽西唱到了西北，从东北平原唱到了青藏高原，唱碎了人间的儿女情长，唱尽了无言的英雄豪迈！

这古渡离歌，后来成了东北慕容大燕的“国歌”，成了西北吐谷浑王国的“军歌”，成了盛行南北朝的宫廷礼乐——鼓吹大乐。

当我们分手的时刻，我将永记彼此曾经的深情！这就是“阿干歌”的词外注脚，这就是古代辽宁人处理矛盾、纠纷的方式，绅士的方式。

阴晴难测

古渡目击慕容氏的手足相残

周亚利表示，慕容皝即位后，用法严苛，手段强硬，招致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他猜忌功臣，一上台就开始手足相残。

慕容皝的庶兄、建威将军慕容翰文韬武略，才能超群，慕容皝对他很忌恨，其弟慕容仁、慕容昭受宠于慕容廆，慕容皝也心中不平。慕容皝的猜忌、排挤和打压，迫使慕容翰投奔了鲜卑人段辽，虽然后来又回到前燕，并在征讨高句丽和宇文氏的战争中立下大功，但最终还是被慕容皝赐死。

慕容昭与慕容仁结成同盟，欲联手对付慕容皝，慕容皝提前侦知，先发制人，诛杀慕容昭，然后派人监视慕容仁的一举一动。不久，又派弟弟慕容幼、慕容稚和佟寿等将领赴平郭（今盖州）讨伐慕容仁，但慕容幼、慕容稚均被慕容仁俘虏，佟寿投降，整个辽东地区变成了慕容仁的势力范围，段辽和鲜卑诸部也和慕容仁遥相呼应。东晋咸和九年（334年）二月，段辽派弟弟段兰和慕容翰一起攻击柳城。慕容皝派慕容汗和封弈去营救柳城，结果被段兰打得一败涂地。同年十一月，慕容皝亲征辽东，攻克襄平（今辽阳）。东晋咸康二年（336年）一月，慕容皝亲率三军沿海岸线踏冰三百里直达平郭城下，活捉慕容仁并逼其自杀。

当年，慕容皝的“奇袭之兵”从这古渡悄悄走过，偃旗息鼓，压抑低沉，他于此进击辽东的慕容仁，自己的一奶同胞，他在平郭杀了慕容仁，不再有“阿干歌”，兄弟不再谈。

回师此地，古渡密林的上空，鸦雀悲嘶，充满萧杀，一点凯旋而归的胜利喜悦都没有。

岁月争辉

古渡过往名流应接不暇

慕容氏之后，古渡又见证了许多岁月传奇。

上园镇人佟海明表示，大凌河，史称白狼水，有很多渡口，位于北票市上园镇柳黄屯的白石古渡就是著名渡口之一，据传，有两位“大人物”曾于此驻足。

唐代，相传新罗王子金乔觉自新罗前往安徽九华山修炼，路过此渡，正值洪水泛滥，他面壁念佛，不久洪水退去，安然无恙。

辽代第六位皇帝辽圣宗耶律隆绪，当年在宜州、黔州、医巫闾山、葛娄母山（北票小塔子乡莲花山）一带巡视，路经此渡时，见地方官员治理有功，遂封官加爵，赐鎏金马鞍，赏“千秋万岁”钱，准修山城，建佛塔，有遗址可考，诗云：白石古渡，明君御驻。再现辉煌，咸康俱福。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抚今追昔，后世上园之人依据相关记载，对古渡历史，做出如下梳理：

自三燕王朝后，这古渡看到了败丧辽东的隋军铩羽而归，看到了威武唐军攻灭敌国的昂扬时刻，看到了另一位像慕容廆一样的自信男人，他叫李世民，大名鼎鼎的唐太宗；

这古渡看到了一个叫耶律阿保机的人于此兵发辽东。他意气风发，满脸洋溢着伟岸男人的天地自信，他缔造的大辽王朝影响世界，充满阳光，他被后人尊称为“辽太祖”；

这古渡看到了无数川州（今北票）元兵，于此南下灭宋；看到了大明朱棣兴兵入关的刀光剑影、漫漫狼烟；看到了直奉会战的军阀内讧，看到了解放战争的革命新天！

……

千年时光，弹指之间，岁月已老，河山未变。终于，这沧桑的古渡、这饱经人世悲喜忧欢的古渡平静下来，它希望有缘来此者，把所有的人间烦恼与计较统统抛舍，抽根烟，钓钓鱼，看看风景，想想亲朋，在石龛佛面的拈花一笑中，在凌河古渡的岁月光波中，放空心胸，透视生命，重新拥有灵性与感动，重新拥抱深情的光阴，拥抱已然陌生的自己。

古渡寻踪

流溢浓浓乡情的“慕容追思”

2020年7月5日，记者与上园镇人佟海军、马志清来到这处古渡口。或许是白石水库蓄水之故，上园镇一带的七月凌河，水量尚不丰沛，登高远眺，但见碧波映日，静水如练，满眼葱绿，喧鸟翻飞，好一派优雅的田园风光！

佟海军说，别看此时的大凌河波澜不惊，一旦泛滥，瞬间便漫没两岸田地达数里。有一次，他和几个伙伴在涨水的大凌河里游泳，一下水就感觉不妙，水势湍急且深不见底，其中一人呛水后开始下沉，他赶紧潜入水中，托着对方的腰、腿，费尽气力才将其救至安全区域。“当时，要是让同伴把我的手抓住，我俩可能就一道沉到水底了！”追忆旧事，佟海军至今仍心有余悸。他说，历经此劫后，那位水性还不错的同伴，从此再不敢下水游泳，再看大凌河，哪怕平静无波，也忐忑不安，面带惧色。

古渡口岸边，有一处倒塌的巨石棚。当年，这里曾是渡口船工遮风挡雨的避风港，而今虽石棚不在，罅隙里依然能容一人，这是目前唯一可见的“古渡遗迹”。

聊起每日朝夕相伴的大凌河，佟海军充满情感。他说，大凌河里的鱼有二十多种，四大淡水鱼青草鲢鳙，这里应有尽有。凌河里出一种鱼，也就一尺来长，北票民间称其为“大白漂子”或“沙里趴着”，阜新那边叫“沙包子”，这种鱼刚一打捞出水，不一会儿，就会招来满天蝇虫。这种鱼的鱼肉特别细嫩，用它熬汤，味道特别鲜，喝完“大白漂子鲜鱼汤”，会令你唇齿留香。还有一种叫“麻口鱼”的凌河鱼，嘴带豁口，味道也不错。

这几年，大凌河沿岸的环保工作落实到位，周边环境越来越好，在附近的山区里，野兔、野鸡到处都是，还出现了黄羊。

靠水吃水，上园镇居住在大凌河岸边的农户，如柳黄屯人，不少人家都做起了“特色鱼店”的生意。一大早，从水库或私人手里“收鱼”，每天客流不断，仍供不应求。有人说，就算60万北票人从早到晚天天吃鱼，也吃不完白石水库里的鱼，因为鱼太多，吃不了，所产库鱼基本都往外卖。大凌河里的河虾，口味鲜美，营养丰富，点一盘凌河虾，在当地很便宜，但这种虾若卖到南方，据说一斤至少90元起。

与干旱辽西的其他地区不同，上园镇的水资源特别丰富，大凌河、常河、柳河汇聚于此，上园镇党委书记李树军对外介绍时，常说，我们这里其实应该叫“三河平原”。

在这处古渡口附近，遍布古生物、古人类遗迹：四合屯鸟化石公园、康家屯古人类遗迹、丰下古人类遗址、柳黄屯临河石山上的“天鼋岩画”……特别是与慕容燕国有关的文化遗址，在古渡周边更是星罗棋布、比比皆是：章吉营子乡前燕首座国都大棘城遗址、南八家子乡喇嘛洞鲜卑墓葬遗址、大板镇慕容家庙遗址……上园人在构思，能否将这凌河古渡定名为“慕容古渡”，作为北票上园醒目的文化标识，作为一种久远而深情的光阴纪念？

这一满浸乡情的“上园记忆”，在当地诗人马志清的《古渡口情思》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河岸边的那盏风灯，

山崖下的那架窝棚，

沧桑的木船打了补丁，

赤脚裸背的老船工。

门后扣着敛船粮的升，

筐里挂着蘸大酱的葱，

高粮米水饭瓦罐里盛，

点旱烟的那根火绳。

风里浪里也要走，

半冰半水也得行，

古渡口 老船二，

承载着两岸乡亲的情！

自从虹桥跨西东，

白石大坝锁蛟龙，

落默的旧船厂古董，

没着没落的老船工。

远去了那耶律的风，

隐浸了那慕容的兵，

寻不见了那盏风灯，

趴了架的老窝棚。

渔村默默在转型，

观念天天在变更，

古渡口 老船工，

刻在我的记忆中！

马志清想把这首诗改成歌词，请人谱曲，献给这“千载慕容渡”，遥寄那“悠悠大燕情”。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