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

辽沈晚报 2020年08月05日

□刘克定

我记忆中的小站,位于京广线上,在湖南境内,站的确很小,有一栋很朴实的平房,青瓦黄墙,一边是候车室,另一边住着站长一家子。屋后面有清可见底的池塘,池塘里有绿色的浮萍,要是下雨,坐在候车室,可以看到池塘水面上密集跳跃的水花。房子周围被槐树、柳树围合着,坐在候车室,可以看到窗外被虫子噬成筛子一样的树叶,迎风摇曳。一切是那样自然、静谧、祥和。

我在这乡间读完小学,每年都要在这小站进进出出,站台、人流,以及风风雨雨,留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令山里人充满期待的地方。冬天,十几个平方米的候车室中央是一个火炉子,火炉子周围摆着几条长凳。人们坐在这屋子里,抽着呛人的叶子烟,寒暄着,等着火车的到来。站长会给炉子不断地加煤出渣。

站长姓颜,50多岁,在这个有70多年历史的小站里迎来送往,干了一辈子。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戴着一顶大盖帽,帽前有一枚路徽,闪着光亮。不管夏天穿着短袖工装,还是寒冬棉大衣裹身,那顶大盖帽总是戴在他的头上;绿色的袖标上绣着“站长”两个黄色的字,与客车厢的颜色挺搭配。他手里常年提着一盏信号灯,有时还拿着一个铁环似的路签,插在月台的信号杆上,不在小站停靠的火车呼啸而过的一瞬间,与站台自动交换路签,以保证行车安全。他还兼售票员、检票员、信号员……几十年过去了,小站还在,槐树还在,信号杆还在,老站长如果没有作古,应是百岁老人了。记得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火车就不在这儿停靠了,已无人起早步行十几或几十里路去赶火车。小站附近办起了一些工厂,池塘被填埋,盖起了仓库,小站成了这些工厂装货卸货的货车站。然而,只要听到火车的鸣笛,风雨、槐花、池塘、候车室以及那小小的售票窗口,就会唤起山里人的美好记忆。

离开湖南很多年了,但每年总要回老家一两回。前年春节,只买到大年三十晚上的车票,匆匆吃完团圆饭,便老少相携,登上回家的列车。一路只有列车行进的铿锵声,偶尔有小站的灯火映入眼帘。我忽然想起以往摸黑起床,生火,做饭,然后举着火把或打着手电筒,步行到小站。遇上雨天,要起得更早,因为山里路不好走,溜溜滑滑,有时赶到车站天还没亮呢。做早饭的炊烟,弥漫在田垄、山间,那股特殊的松枝的香味,我一直没有忘记。

多少次乘车,每当风驰电掣掠过我熟悉的小站时,我总要深情地凝望那小砖房、那小站周围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那一望无垠的田野和田野里勤劳耕作的人们,我想起陆机的诗句:“采采不盈掬,悠悠怀所欢。”人们勤劳不懈,去采撷收获的快乐和幸福。

小站虽然很小,小到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它的位置,但它并不孤独。许许多多不同的小站,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故事,演绎着不同的沧桑。在遥远的阿斯塔波沃小站,托尔斯泰就是睡在那候车的长凳上溘然长逝的。他怀着希望,想从小站走向农村,与农民生活在一起,去描写他们,但他身体不好,又饥又寒,还害着肺炎——他是带着美好的希望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