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酒半首诗

辽沈晚报 2020年07月30日

□甫跃辉

陆春祥老师约我到桐庐乡村里看看,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是该出门两天了,不然都要在家里闷得发霉了。

桐庐是杭州的郊区,经济之发达,自然是可以想见的。但事实还是超出我的想象,我没想到,三通一达几大快递公司的总部都在这儿,或者即将搬迁到这儿。这不过是一个县。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不在城里,而在乡下。我要去的地方,是桐君街道梅蓉村。

梅蓉村,原本是富春江河道内冲积形成的一片沙洲。土地不肥沃不说,还年年水灾。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一些人到来了,或许是为了逃避兵燹?如今已难确知。只知道他们来了就不走了,在这儿垦荒种树种地,直到几十年前的梅蓉大队,仍在持续进行着这样艰苦的劳作。时日迁移,一片苦瘠之地,变得日益富饶。但富则富矣,这儿仍是乡村模样,并没建起多少高楼。

我们去了罗家大屋。建于清末的罗家大屋可够旧的。而在梅蓉,这样的明清古建筑共有八十多处。在罗家大屋,雨水从瓦沟间一沟一沟地筛落,噼噼啪啪地砸落在院子中央四四方方的天井里,排水孔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我们只能在屋檐底下行走,在一进门左手边,发现一处柜台前排着几个金色大字:“一壶酒一首诗”。这样一个地方,是适合饮酒,也适合写诗读诗的。柜台后就摆着好几排酒呢,一个个红艳艳的玻璃缸里,酒里浸满了杨梅。同行的当地朋友说,杨梅泡酒,都是用杨梅把酒罐塞满,空隙里倒进酒就行。朋友顺手拿了一瓶,说,中午就喝它了。

到一处农家小店,一处小院落,一排小房子,进到一处后,菜渐渐摆上来,最特别的一道菜,是石斛花炒鸡蛋。还是头一回吃这菜。吃花绝非云南人的专利啊。这菜倒有几分像我在大理吃到的茉莉花炒鸡蛋。色彩稍逊几分,口感少了绵软,却多了几分爽脆。又喝着杨梅酒,连连搛了好几筷子吃。

不多时,饭店的老板来了。他姓寇,比我爸小两岁,我于是喊他寇叔。寇叔说,他一年四季就忙两件事,经营这饭店,管理杨梅林。我问他,一年大概能有多少收益呢?他说了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数字:一百多万!再看看他那双手,满是老茧,我和他握了握手,一双手干瘦,冰凉。我和寇叔一杯接一杯喝着杨梅酒,渐渐地,雨小了。我们决定去杨梅林看看。

我所住的小区里就有杨梅树,然而,在塔坞里见到的杨梅树,是我所不熟悉的。一处山坳间,杨梅树一棵一棵,婆娑,墨绿,犹如唐朝姑娘沉甸甸的发髻。路上到处是杨梅,走到杨梅树跟前,地上就掉得更多了。我用鞋底去碾,鲜嫩的杨梅肉瞬间化为浆水,同时,舌尖似乎尝到了一股酸甜的滋味。这还没真吃到杨梅呢!

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我没去避雨,一个人在杨梅树前站站,一边从树上摘杨梅吃,一边听着远远近近的雨声和鸟鸣。山坳间,到处都是寂静,到处都是酸甜的滋味。

记得去年六月,我到浙江桐乡,尝了当地特产槜李,时隔一年,到浙江桐庐,尝了这么多杨梅。无论槜李还是杨梅,皆是时令水果,难以保存。在江南,我尝到了它们最本真的滋味。

离开时,寇叔从一条小道钻出来,手里拎着一大筐湿漉漉的杨梅。原来刚才他是去摘杨梅让我们带走呢。

一颗一颗杨梅,殷红,有点儿发白,从桐庐来到上海,只需短短一个小时。路上我在想,不必也不应该让所有地方都成为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山野、乡村、城市,应该是并存的。就如茶馆、咖啡馆和酒吧可以并存一样。这样的话,人们才能让自己的生活有各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