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累

辽沈晚报 2020年07月26日

□佚名

老友相见,觥筹交错,而我却一面笑着应对酒局,一面偷偷看表。我需要每过两个整点就打个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不是我的恋人或丈夫,而是我的母亲,在家里随着时钟滴答流逝而越来越惦记我是否平安的母亲。

电话接通,母亲欣喜而急切的声音传来:“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几点回来,和谁一起回来,喝酒没有,打车吗,打车要坐后面,东西要拿好,手机没忘在桌上吧?”

我需要认真而明确地回答以上问题。因为一旦走神含糊,电话那头就会传来母亲略带埋怨的声音:“烦了吧?”这时,更需要我马上予以否认并同时说些温柔软语加以安慰。我不愿母亲不高兴,但有时,我还是感到自己的耐心已经濒临极限。

爱是分等级的,太深的爱,副作用就是累。在有自己的孩子之前,我不明白这一点。我享受来自父母的、男友(后来成为丈夫)的,还有哥哥姐姐的爱,同时也轻松地回报给他们我的爱。但从我的儿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我忽然明白,对这个不懂世事的小毛头,我不由自主地给出的这份爱竟然那么重,重到几乎让我自己无法承受。

短短几天间,我由一个一沾枕头便着、一睡便是十几个小时的懒女,变成迟迟不能入睡、小人儿的一个响屁都会被惊醒的疑似强迫症患者。因为睡眠不足,我头昏脑涨、两眼血红,但还是会因为不放心而拒绝丈夫帮忙冲奶粉。即便因为太累把孩子交给别人带两个小时,我也会在前面加上一个小时的反复叮嘱,直到对方以嫌恶的眼神看我为止。

丈夫看我急速消瘦,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本不愿去,拗不过丈夫,就去了。心理医生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直接甩给了我一个问题:“假如地球末日马上要来,你,只有你,有一个机会逃生,你会撇下你的亲人逃生吗?”“不会!”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好。”他撇撇嘴,又甩出了一个词:“‘末日心态’懂吗?以后,每天都抱着‘末日心态’过日子就可以了。”我心有不甘,本等着他的一番高谈阔论,方觉对得起付出的200块大洋,他却不耐烦地摆摆手:“末日到来前,最重要的是珍惜当下!”

这剂药方的功效还真是远超200块的价值。一旦想到“末日”二字,再看看身边的亲人,可爱的儿子,幸福感就会油然而生,我的心也能慢慢放下。不再觉得劳累。

母亲看出了我的变化,悄悄问我原因。我和她说了心理医生给出的“药方”。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姥姥在世时,总想和我拉着手聊聊天,可那时上班累啊,下了班,我就想歇一会儿,老是对她不耐烦。我总想,等我清闲了,就好好和她聊聊,这样想着、想着,可就没想到,没几个月,你姥姥就走了。”母亲的眼圈又红了:“所以,闺女,我挺谢谢你的,你能理解妈的心。”

母亲的话让我心酸。人在这世间,总在爱中挣扎。《红楼梦》里贾宝玉最欣赏的一句戏词是:赤裸裸来去无牵挂。可这世间能做到如此境界的究竟有几人?诸如我类的凡夫俗子,能在各种爱中不被“累倒”已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