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库叶茂台辽代北府宰相萧义墓。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摄
叶茂台辽墓文保碑。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摄
言及法库叶茂台辽墓,其对外名气来自两幅辽画(《竹雀双兔图》《深山会棋图》)及千年辽酒,而说到这一辽墓群中地位最显赫的墓主,则非天祚朝的北府宰相萧义莫属。虽然萧义在《辽史》中未单独成传,仅被轻描淡写地提到两次,但此人在辽晚期政局中的作用却不可小视,他是大辽的忠臣也是大辽的能臣,他竭尽全力欲撑住大辽摇摇欲坠的垂危江山,但回天乏术,终以失败告终,在辽代的历史天空中留下一声悲凉的无奈叹息。
仕途通畅 从小官到辽帝岳丈
萧义,字子常,即《辽史》传中之萧常哥,生于辽兴宗重熙八年(1039年),曾祖父萧恭,历林牙(辽朝掌理文翰之官)、夷离毕(辽代职掌刑狱之官)等官,拜平章事;父萧宗石,死于任上,赠中书令。萧义“魁伟寡言,年三十余始为祗(zhī)候郎君”,为北面著帐官,是管理获罪的皇族、朝臣事务的下级官吏,这是萧义入仕之始。
其时正是辽道宗耶律洪基当政时期,辽道宗善恶不分,遂使奸小当道,耶律乙辛即为其一。耶律乙辛借机独揽北枢密院事,又加守太师,掌握了辽朝军政大权,他外和内狡,善用阴谋,极尽诬陷之能事,害死宣懿皇后,又对太子耶律濬(jùn)痛下毒手,伤了大辽元气。
萧义这时“扈从巡狩”,相当于辽道宗的警卫员,能入此列,说明他是皇帝信任之人,这一资历为其日后的升迁铺平了道路。果不其然,放外任后,萧义当上了将军,还做过松山州刺史(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成为一方大员。
寿昌元年(1095年),萧义任南女直都监,授东京四军副都指挥使。当时,女真已强势崛起,令辽朝不安,监控女真的辽朝官员必为皇帝的亲信嫡系,必是能压住局面的大辽重臣,萧义出任此位,足以证明他在辽王朝内部的身份与威望,如其墓志所说的“公之享通自有阶矣”,他真正的发迹之旅,正是从这时开始的。
寿昌七年(1101)正月,辽道宗游猎于混同江,病故于行宫。道宗病危时分,萧义“与左右政臣,奉承遗制,推戴圣人(耶律延禧)”。辽道宗长孙耶律延禧奉遗诏继承皇位,即天祚皇帝,改元乾统。天祚帝继位后第一件大事,是为祖父道宗发丧安葬,“陵宅内外谪发巫攘蛊厌之事”,萧义“负责其焉”,相当于道宗葬礼的总负责、大管家。
任何一个王朝,拥戴新主登基者均为帝王倚重的股肱之臣,而萧义出演的正是这么个关键角色。
寿昌二年(1096年),萧义的次女师姑入宫,封为皇孙耶律延禧的燕国妃,待耶律延禧继位后,师姑即贵为天祚帝的德妃,萧义也就成为了皇帝的老丈人。此后,萧义父以女荣,不断升迁,“女为燕王妃,拜永兴宫使,及妃生子,为南院宣徽使,寻改汉人行宫都部署”。乾统初,萧义加太子太师,为国舅详稳;二年(1102年),授萧义为辽兴军(即平州、今河北卢龙)节度使。
乾统四年(1104年),德妃过再生礼,破例在母家举行,宗室外戚都到萧义家为德妃庆贺,真是盛况空前,当时所荣。按辽代的规矩,辽人的再生礼“惟帝与太后,太子及夷离堇得行之”,萧义之女仅是个皇妃,不够行再生礼的条件,然而皇帝诏于母家举行,可见是特许的例外,由此可见萧义在天祚朝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
远嫁公主 萧义未雨绸缪
乾统五年(1105年)春,萧义出任北府宰相,掌佐军国大政。鉴于山雨欲来的动荡形势,萧义上台仅三个月,便为辽朝可能出现的变局未雨绸缪,经其努力,促成了辽与西夏的联姻。史载,天祚帝将“族女南仙封为成安公主,下嫁西夏国王李乾顺”为妃,第二年,“夏国遣派李造福等来谢”,达成辽与西夏的和好。这是萧义精心谋划的一步提前布局的好棋!
当时的天下,辽、(北)宋、(西)夏三国鼎立,辽宋一度兵戎相见,辽夏的关系更糟糕,辽兴宗曾两征西夏,结果两战两败,差点当了西夏人的俘虏。辽道宗当政时,见西夏的梁太后擅权专恣,对辽朝也不恭敬,遂于1099年遣人至夏,鸩杀(毒死)梁太后,李乾顺亲政,时年16岁,即夏崇宗……辽夏两国的梁子是越结越深。
萧义属于当时辽朝权力核心层中为数不多的“战略清醒派”,在他看来,虽然辽国势大,但内政不稳,又四面树敌,绝非善策,现北有女真,南有宋朝,若再与小而强横的西夏势同水火,这对大辽王朝的稳定百害而无一利。基于这一思路,他建议天祚帝与西夏借联姻而联盟,即便与西夏不能成为朋友,也切莫变成敌人。
多年后,人们才看到萧义这一举措是何等的高瞻远瞩,证据如下:宋夏长年战争,李乾顺希望同宋朝讲和,宋哲宗不许,李乾顺恳请辽朝出面代为斡旋,给足辽帝面子;1122年三月,金军攻打辽西京(今山西大同),李乾顺急派五千兵马援助,西京失守遂还师;1122年五月,李乾顺得知辽天祚帝逃入阴山,乃遣大将李良辅领兵3万救援,与金将完颜娄室战于宜川河畔,夏兵大败;1122年七月,李乾顺遣大臣曹价向天祚帝恭问起居,并馈赠粮饷;1123年正月,李乾顺再次出兵救辽,被金军阻击不能前进;1123年五月,天祚帝伪降金朝,西遁云内州(今内蒙古自治区吐默特左旗),李乾顺遣使于夏国边境迎驾,请天祚帝入夏境;1123年六月,天祚帝遣使册封李乾顺为“夏国皇帝”,且诏命李乾顺发兵救辽……
这时,金朝也派遣使臣入夏,向李乾顺提出:如天祚帝逃入夏境,应将其擒捕送金;夏如能以事辽之礼事金,金允许将辽国西北一带的土地割让给夏。李乾顺见辽朝灭亡已成定局,为了保全夏国的割据地位,遂答应了金国的条件,拒绝天祚帝入境,使其无路可逃,终被金国擒获。
客观而言,李乾顺虽未能最后救天祚帝一命,也未予加害,他终究是西夏的君主,捍卫自己国家、民族的利益也是天经地义,作为天祚帝的姑爷,一个外人,他此前为辽朝所做的一切,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萧义推崇的大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是一位女中豪杰。她嫁给李乾顺后,与其他妃子相处融洽,这在和亲公主中是很少见的。李乾顺的曹妃生育一子,生时异光满室,耶律南仙见而爱之,请名“仁孝”,令保姆持至宫中,时抚摩不忍释。对这个非自己亲生的西夏王子,耶律南仙却视若己出,从小就教育李仁孝“亲辽爱辽”,处心积虑地欲在西夏王室内培养出一位未来的“大辽王朝代言人”,并得偿所愿。史载“(李仁孝)幼聪颖,长多材艺。初,金兵破辽,辽主西走,即恸哭,请兵赴援;宜水之败,咄嗟者累月;及乾顺臣金,泣谏不听,悒郁而卒。”作为极可能登上西夏最高权力宝座的未来王储,李仁孝对辽朝的情感如此之深,皆仰耶律南仙的平素抚育教导之功。试想,此人若能继位,将会为大辽王朝带来多么大的战略利益!
耶律南仙见故国已亡,自己付出无数心血培育成人的世子李仁孝又撒手人寰,双重打击令其悲愤欲绝,于是绝食而亡,为国尽节。耶律南仙的智慧与忠诚,证明了萧义的识人之明,着实眼光不虚。
昏君当道 萧义唯求自保
在辽朝后期,身为人臣,萧义的地位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萧义墓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乾统六年(1106年),上方有事于帝山,命公(即萧义)先仪,授本府相礼。视严天仗,具体而微。是岁阳微之月,鸣銮(皇帝车驾上有銮铃)登坛,剡(yǎn)增号,其于亲执神御,陟降帝躬,皆公与皇叔越王淳偶为之,及乎临轩备册,庭执号宝,公独与焉。讫,赐银绢衣带,各差,仍恩加兼侍中、陈国公。噫,一代盛事,皆出公右,人臣之荣,斯亦极矣。”由此可知,萧义当时已独当一面,有时甚至可代行皇权,参与柴册礼了,足见其地位与权势。
不过,虽位高权重,但萧义对江河日下的大辽已心灰意懒,对辽朝的未来局势充满悲观情绪。萧义看到,在天祚帝当政的大辽朝堂内,正直的人、敢说真话的人、尊重文化的人,均遭边缘、罢黜乃至杀戮。文妃萧瑟瑟不过出于对国家的一片赤诚之心,写诗劝诫夫君亲贤臣、远小人,便被昏庸躁暴、气量狭窄的天祚帝打入冷宫,后找茬处死。而萧奉先那类阿谀奉承、阴险狡诈的小人却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两相对比,身居高位的萧义噤若寒蝉,唯求自保,内心失望到极点。
令萧义深以为忧的是,生活在粟末水(今松花江)流域的女真人完颜部,逐渐强大起来,特别是完颜阿骨打出任部落首领后,完颜部日渐富庶殷实,兵强马壮,女真各部多来投奔归附,阿骨打劝农积谷,练兵牧马,完颜部在他的领导下迅速崛起,对辽朝的统治已构成巨大的潜在威胁。
形势危殆如此,对辽王朝的统治者而言,此时已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怎奈,当朝的天祚帝是个拒谏饰非、信用谗谄的庸人,他成天打猎饮酒,寻欢作乐,他统治下的辽国纲纪废弛、天怨人怒,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统治集团间的矛盾接连引爆,辽国运岌岌可危。
三请退休 归葬先人茔地
眼见大势难挽,自己又年老多病,孤木难支,萧义自思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硬挺下去,只能越陷越深,祸连亲朋,于是上表致仕(退休),恳请归乡,天祚帝不允。为此,萧义三次请辞,墓志说他“三抗表章,愿还印绶。天子不允,诏免拜礼,进位守司徒,别赐推诚守正之号。天庆元年,坚请辞政,皇上雅矜(jīn,怜惜)其意,不得已而许之,加守太傅兼中书令,增号崇仁全德功臣”。
萧义回到当时隶属上京道的头下州故里,其辖境包括今法库县西部的一部分,“悦以归第,静而养龄”。1111年农历十一月十八,病死家中,终年73岁。1112年农历三月十三,葬于辽川之右,圣迹山阳,即今法库县叶茂台村西山南坡的先人墓地中,即今天所说的叶茂台十六号墓。
萧义去世后仅3年(1114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即起兵宁江州,公开反辽;11年(1125年)后,天祚帝被俘,辽朝灭亡。萧义对局势的预判,完全应验了。
在这场金灭辽的血腥战争中,萧义家族的墓地惨遭洗劫。叶茂台当地人说,当年,复仇的金兵挖开圣迹山的许多辽墓,残毁尸体,抢掠财物。
据发掘叶茂台辽墓的辽宁资深资深考古学家冯永谦介绍,萧义墓发现于1976年4月下旬,后由铁岭地区艺术馆文物组与法库县文化馆文物组发掘,至9月结束。墓为砖筑,门向南,偏东20度。墓道在前方,长13.5米、宽3.5米。墓道两侧圹壁抹白灰,于其上绘有壁画,西侧为“出行图”,保存至今完好,东侧为“归来图”,上部部分白灰墙面脱落,使画面略受损失。两壁壁画长宽大致相等。另在墓道后部近墓室处的圹壁上,也绘有壁画,东西两壁皆绘“击鼓与武士图”,画幅高大,部分白灰墙面脱落,影响画面完整。
墓门上有额墙,其下是砖砌仿木结构建筑,普拍枋上置五朵斗拱,上承撩檐枋、望板、椽头、檐上有瓦垄、滴水、瓦当和屋脊,脊有两端原有吻兽,现已脱落。门外上方东、西两侧墙面上绘有牡丹花纹,门内侧的墙壁上亦绘壁画,西侧为“献食图”,东侧为“迎候图”,两壁画幅尺寸基本相同。
甬道在主室前方,船篷式券顶,宽2.38米、高2.66米,东、西两壁辟有门,与耳室相同。耳室平面八角形,每边长1.32米,地面直径3.48米。叠涩穹隆券顶,中心不合龙,留有直径29厘米的圆孔,从上堵以截尖圆锥形石块,顶中心至地砖面高3.48米。
主室在后部,平面八角形,每边长2.5米,前、后与东、西两边为2.7米,地面直径5.82米。壁高1.95米,上起穹窿券,中心不合龙,留直径45厘米圆孔,用立砖封堵,距地面高4.81米。地铺方砖,砖边长为34厘米。在墓内主室与耳室沿墙壁四周及铺地砖下,设有排水道,集于甬道流出墓门,然后在墓道下部通向山下低处,以保持墓室内干燥。此墓由于被盗,遗物存留较少,却很重要。主室内有葬具石棺一具、墓志一方,平置于主室中部,志文1700余字,记载了北府宰相萧义的一生事迹,还发现有铁鼻与铁锁各一件。
2017年夏,定居云南施甸的契丹后人蒋汉雄在法库朋友的陪同下,来到叶茂台辽墓,在萧义墓前徘徊良久,抚今追昔,不免感慨万千。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