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边城》的故事

辽沈晚报 2020年07月03日

作者:修晓丽

17岁那年第一次读到了沈从文的文字,第一次读到了《边城》。

我沉浸在沈从文描绘的世外桃源里——“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落落落落嘘!’啭着它的喉咙......”我无比地喜欢着这样的城:清澈见底的河流、凭水依山的小城、河街上的吊脚楼、攀引缆索的渡船、穿新油过钉鞋的女孩、身边带着用竹筒装烧酒的老汉。同样,我也无比喜欢着那个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小说主人公——翠翠。

十七岁的年龄正是特别向往美的年龄。那段时间,我连梦里都在追寻着那样的小城,那样的溪流,那样的船坞,那样的少女,那样的生活。可我能做的就是把《边城》里那么多好句子搬到我的摘抄本里,然后一遍一遍地读。后来读到汪曾祺先生评价《边城》的语言,他说《边城》的语言,每一句都那么“‘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读到此,我对汪先生实在是佩服得很,他的评论真是太妙了。

十七岁的我读《边城》,读到的是对青山绿水的向往,是对傩送软弱的愤慨,是对翠翠的怜惜。这么一个天真无邪、自然善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的爱情却是悲情的。读到小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我就忍不住怪怨起作者的残忍来。这么善良的少女,为何偏偏要经历这样的遭遇?为什么要给她设定这样的命运?那时候的我,一想到傩送不知归期,心里就替翠翠痛了又痛。

再读《边城》,是在二十二岁。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我被迫坚强地面对自己全然改写的人生。我再也不能自由地行走和跑跳了。在痛苦中挣扎了一年的我,鼓足了勇气去面对我从此以后必须与拐杖相伴的人生,重返了工作岗位。那时,我奔波在诊所和学校之间。每天坐摩托车去找一个老中医做一小时的理疗,再赶回学校上课。针灸对我有用还是没用我不知道,只知道扎满针像刺猬一样躺着实在无聊,于是,我带上了《沈从文文集》,在理疗床上,再一次重温了《边城》。

命运的改变,也让我对《边城》有了新的思索和理解。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命运的捉弄无所不在。《边城》里,无论是翠翠,天保和傩送,在面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因素时都无能为力。这一切,是藏在沈从文清新的笔调背后的悲痛,是他朴素文字背后隐藏着的深意。小说里的情节告诉我们,并没有太多外在的因素去割离翠翠和傩送的缘分,也没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把天保置于死地。因缘巧合正是每天在我们生活中上演的戏码,就像彼时遭受命运捉弄的我。

歌德说过“没有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人生的起落和挫折,恐怕回忆起《边城》的时候,更多萦绕在我脑海的应该还是边城绕山而行的溪流和彻夜的星辉,那是如歌的边城,那是诗意的边城。

当我又一次捧读《边城》,咀嚼更多的不是故事,而是蕴藏在故事背后的人生道理——“日头没有辜负我们,我们也切莫辜负日头。”

那么,就告诉自己,无论风风雨雨,甜苦喜忧都一一接受,并让自己努力做到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