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戴头巾的男子汉

辽沈晚报 2020年06月21日

□邵丽

我生下来的时候有多小,母亲说得最形象,她说可以装在我父亲的鞋子里。出生的时候我只有三斤多,最后怎么活下来了,估计更多是靠的运气——“此乃天意,天不灭曹”。及长至五岁,就跟着两个哥哥去上学了。

我觉得那时候我是个最悲催的学生,说是跟着两个哥哥上学,俩人根本不管我。其实他们也是各顾各,如果其中一个人跟人家打架了,另外一个就会这样撇清:“你们该打只管打,只要不提名道姓骂父母,我绝对不会管!”没办法,江湖义气第一桩。

后来到了四五年级,我虽然年龄增长了,个子倒没怎么长。不管别的同学因为个子原因怎么换位子,我永远在第一排。很多人就爱欺负我,虽然不一定都是出于恶意,也可能是因为我个子小逗我取乐,但事后我总是哭着回去告状。母亲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不但不安慰我,反而还要把我训一顿,说:“我不相信你不惹人家,人家会故意欺负你!既然你惹了人家,就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唉!跟“老革命”有什么道理可讲呢?等于在家里又白白受了一次欺负。于是我就躲在屋子里再哭一场,边哭边看《红楼梦》。我最喜欢“查抄大观园”那一段,看看人家探春,那个胆识!那个作为!那才是女儿啊,那才是女儿该有的底气和阵仗!莫非我不是母亲的亲生闺女?

《红楼梦》里这一段是这样写的:参与查抄大观园的仆妇王善保家的,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夫人也另眼相待,便拿腔作势地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地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

通读《红楼梦》,探春这一巴掌要多响亮有多响亮,要多痛快有多痛快。要是人家欺负我,我也能够来这么一下子,该是何等地解气!姚燮说她之所以能“侃侃而谈,既无支离,亦无畏缩”,是因为探春之怒不为一己之私,而是对贾府面临危局的先见之明和切肤之痛,借着冲天一怒,以警醒浑浑噩噩的局中之人。

及至结婚生子,在生活的磨刀石上翻滚了半辈子,才知道探春这一巴掌有千钧之力,不是轻易可以打下去的。如何能善后,也是一桩大事呢!所以等女儿上了学,受了委屈再向我诉说的时候,我只有安慰她,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巴掌举得有多高,扇得有多痛快,而在于你对生活的忍耐和适应能力,不盲从,也不盲动。最后,我总是用罗曼·罗兰的话安慰她:“别用暴力去挤逼人生。先过了今天再说,一个人应当做他能做的事。竭尽所能。”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这未必是苟且,即使是,也是生活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