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

辽沈晚报 2020年06月16日

□刘存根

我喜欢被雨淋湿的感觉。当然,与荷一同被淋湿更有一番诗意的畅快,它会滋润我的笔端淌出清香,给我久久的陶醉。

一走进官厅湿地公园,便有凉风扑面而来。放眼看不到边的草和树,就一个“绿”字当头,洗去了眼中的浊物,沁透了心脾。大家几经蜿蜒曲行,道不尽一路的风光,来到了一处高坡之上。眼前绿草婆娑,鲜花披艳,一株老柳躬身曲背,仿佛沉思着过往。凭高向下望时,突然看见有一大片绵延至远的荷塘,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我喜欢荷。无论大碧如云,还是一点朱红,甚或是残荷唯余的那一缕风骨,荷通体都令我着迷。我久居北方这片风沙关道,看惯了高阳碧天、枯林寒雪,特别向往江南的那份润泽。那四季的雨声、那芭蕉与荷叶的对答。无奈,我骨子里的干燥,也培植了一份雄犷与苍凉,一旦与柔软相遇,我便会倾听述说。

荷,是北方的稀物,只有这片湿地,才可栖息它的灵魂。只有在雨中,才能听懂它的浅唱低吟。

此时,正是荷的季节。那一大片荷塘,留出了一些水面与天光对映,其余便挤满了碧绿的荷叶。在雨云密布的天色下,那些叶子少了鲜碧通透的玉质,却多了份郁郁青灰的沉闷。大多的荷花还在箭秆上打苞,那早恋的花儿则含羞弄萌,独自在一隅期待,暗吐芬芳。水莲、浮萍天生就没有荷那么铺张,却一样出污泥而不染,绽放着精巧而圣洁的花。它们散落在水塘的空闲之处,低调而含蓄。有的贴着水面,浅酌着涟漪;有的面对倒影,悉心地梳洗。偶尔,会有一两只蓝黄相间的山雀儿从荷塘飞过,更有大胆的去水面衔一口水,或啄一根草。只是它来去极快,不及循声去找,便留下一道倏然而逝的影子。塘面很安静,蛙都去午休了吧?蜻蜓们也懒得打斗,在尖尖角上想着心事。

这阵子雨还是来了,倒是不急,牛毛摔成了八瓣,人们还不会当回事的,可牛毛扎成了捆,人们又怪它湿了衣。我只觉得这雨恰逢其时,它正是要在我与那荷之间敷设一层情绪。昨夜之雨已入梦,今日之雨情方浓啊。

我没有去接朋友递来的雨伞,也没有到树下去躲避。这雨既是为我而来,淋湿全当是一场艳遇。人们都离去了,我一个人独行在木板架设的栈道上,与那渐渐稠密的雨滴共舞于淡淡的荷香中……

这一刻,荷塘的沉闷被打破了。

那低垂的荷叶,斜偎的箭秆,那藏在腋下的花朵,它们都在雨的敲击与风的吹拂下,焕然出一副新的面孔。它们仿佛也在等着这场雨,等着被灌注一腔激情,就像歌者或舞者一样,期待着登上舞台的中央。它们是水中的精灵啊。瞧,它们交头接耳,又上下摩挲,在雨中快乐的样子,像一群无忧的稚童,又像脚踩凌波、飘然行来的五百罗汉。那份出世的豁达、入世的自由,是纯粹的忘我之境。再听听雨打荷叶的声音吧,那般急骤麇集,犹如天籁的汇响,更像是梵呗的诵读,密密的呢喃透着虔敬。好似那句偈语所言,如若叶是花的袈裟,难道花是叶的青灯?

其实,雨荷无须那样修持与禅定,它的自然与天真之美,完全可以是一派青春的气象。莫说此刻烟雨朦胧,道不尽江南缠绵,就是那夜雨狂骤,它依然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即便秋霜袭来,万物肃杀,整个冰塘只剩几支枯荷,它也风骨不倒,一脉剑气萧萧。犹如唐人李商隐诗之所咏:“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为了不让雨水淋湿,人们裹在薄薄的透明的雨衣里,而荷赤诚于天地,无须伪饰自己,雨滴成为它身上的一件珍珠衫,那般晶莹剔透,霓光闪烁。叶如翡翠沾露,花似贵妃醉酒。有几枚荷花被急雨打掉了花瓣,却也是碎得那般璨艳,香得那般弥远。

因为有了湿地,才有了这片荷塘。因为有了一个好的时代,我们才有了踏进湿地的情怀,才有这等心境,去雨中体会这份诗意。

曲水波光,栈道悠长。我挥别荷塘时,那雨依然潇潇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