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小河里,不是泛指,而是专称,她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个小小山村。不说人未识,便是与之同属一镇的我,也是只闻其胜,未见其景;见了其景,更觉其胜。
崇山峻岭,山重水复。没到小河里,不知道山是如何崇的,不知道岭是如何竣的;到了小河里,便知道山重水复是怎么解释的,怎么解释?小河里便是注脚。小时候,我常听我父亲说,他与乡亲们挑着一担生姜去我现在所居的邵阳城,便是走小河村路线。这条路也走得?但见山势巉峭,树林阴翳,藤蔓丛生,我没看到我父亲进山的那条古道,看到的是每隔十里二十里,便有一个凉亭,凉亭外,是山,是山,还是山。
进山后,左右边山相夹峙,前后头山相围堵,在夹峙与围堵处,豁然开朗,鸡鸣狗吠,这就是小河村。风景都居在偏远之水,跟我同宗的山鸣兄告诉我:小河村到2005年才通电。
诗或穷人,茶能富人。小河村之茶,是野生茶。入得深山更深处,野生茶在那里兀自芬芳。好茶偏爱高山,高山能孕好茶。金龙山里,找到这一个独立茶国,其欣喜不亚于找到了女儿国。檐下问孩子,言姑采茶去,只在金龙山,云深不知处。别的地方采茶,一定在茶园,金龙山里采茶,没茶园。茶在水涧边,茶在陡坡上,茶在山垭处,茶在一丛丛映山红中,茶在一蓬蓬金樱子里,在走了半天都见不到人烟的深山老林,摘一片茶叶,要走多久的路,要爬多峭的山?我看到小河村扶贫组的一本簿子上,密密麻麻写:于秀芝, 21斤, 315元;刘荷姑, 27斤, 405元……
1斤新茶15元,10斤150元,我看到最多的,一天能摘到450元。我工作这么多年,日收入几何?抵不了小河村一位茶姑。惭愧惭愧。我不是惭愧比不上茶姑的工资,我惭愧的是,我比不上茶姑的心吃苦与手灵巧。一个人不见天不见地,但见树林阴翳,或有野动物嘶鸣,把人吓怂;而茶生危岩,两叶一芽,一芽以毫厘计,一叶叶摘成一背篓,得吃多少苦得耐多少劳,心要开多少窍手要有多灵巧。千摘万采皆辛苦,踏遍群山始见茶。我走进金龙山深处十来里,没见到一位茶姑,只知道她们在此山中,在深山更深处,在高山更高处。来自更深处的茶,味道更深郁;来自更高处的茶,品质更高端。
小河野生茶是肥的,叶片饱满。她不施肥,给她施肥的是落红化作春泥,那是花草给她的沃土涵养。我摘茶直送其口中,其他地方的茶叶,我不敢从树上摘下就入口,小河里的野茶,天然本色,不染啥药气,不用洗尘,直放舌齿细细嚼,不涩不苦,淡淡甜,满口清香,半日后齿颊依然余香。
回去的路上,我舀了一瓶山泉水,是去高高的山上舀的,路上茅草丛生,金银花盛开,在草上在花上,白晶晶露珠水灵灵转,野生茶便是吸取露珠而生长的。高高而耸,山之雄兮;淙淙而流,水之清兮;山水而生,茶之野兮;野有芬芳,小河里野茶之香兮。轻轻地我走了,带不走云彩,我带走一瓶可煮茶的山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