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冕
我把阅读的书大体分为三类:架上书、案头书和枕边书。其间经常“亲密接触”的是后两种。我的案头书不少,“书似青山常乱叠”,但乱中有序。首先是一些必备的工具书,经常翻用的有《新华字典》《汉语成语小词典》《古汉语常用词词典》《英汉词典》以及《辞海》的相关分册等。当然也有如《四书章句集注》等,也常置于手边最易翻到的地方。此即我所谓的案头书,是我从事文字工作的最得力的助手。
枕边书就不同了,严肃的阅读此刻不宜,因为是入睡前的“预备”。读小说劳神,诗太雅,有时牵肠挂肚,还费解。劳碌竟日,此时最好是一些可以让心情舒缓放松、让人愉悦的“闲书”。此时我特别拒绝那些专业的著作,不仅因为它往往“深奥”,而且因为那种刻板的“专业”让人心情不宁。做学问的人往往爱思考,而睡前的最佳状态是宁静,是“不思考”。不准确地说,枕边书好比是、也应该是“催眠书”,一种抚慰,或者一种享受。
我的枕边书带有被选择的随意性,并不恒常,也会有变化。因为生活在变,兴趣也会转移,书也会流动。但此类书因为是“被选择”的,所以也相对稳定。我此刻的床头,就有两本每晚睡前常翻的枕边书,一本是《世说新语》,一本是《闲情偶寄》。《世说新语》年代较远,是南朝宋的作品。《闲情偶寄》晚一些,为明末清初李渔所著,距今也好几百年了。因为经常翻阅,置于床头已经很久了。
至于为什么是这两本而不是别样的书?简单地说,因为前者是“世说”,后者是“闲情”。知人论世,偶寄闲情,人生难道不就是这两端吗?
这两本书大家都熟悉。先说《世说新语》,这是一本“集体创作”的笔记小说。临川王刘义庆是“主编”,应也是作者之一。它用非常简洁的文字,讲述东汉末年至晋初的世事人情,行文简洁,笔墨传神,把复杂的历史故事点染成俊逸的小品。特别迷人的是,它在“同框”比对中臧否当日的风流人物,寥寥数语,便活画出那人的性情品行。或鄙薄,或嘉许,言简而意赅,散篇连环,似断非断,各自独立,构成了魏晋风情的绚丽乐章,此书内容繁富,一文一事,或一文多人,总是点到为止,不拖沓。好读,也不劳神。
《闲情偶寄》作者李笠翁,是一位才子,多才多艺。他集散文家、诗人、美学家、剧作家、戏剧理论家、评点家于一身。他以闲散的笔墨写真心情,他是热爱生活、也会生活的性情中人。他以审美的眼光穿透日常生活的细节和场面,举凡服饰、妆奁、居室、花木、厨艺等等,点化成了充满情趣的人生场景。读他的文字,想他的为人,令人忘记身边的烦恼与嘈杂,会把活着的每一天看成是一种享受。我读李渔,倾心于他的饱学与智慧,仿佛是遇到隔代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