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当爹之前想的是自己,当爹之后,肯定是要以孩子为中心。最大的变化就是这个:一切以孩子为中心。像家里有个过道就是让小孩能够在里面骑车。养大一个孩子是特别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很多成年人为了维护一个家庭、为了一个孩子就已经非常辛苦非常累。
以前可以特别不负责任地说,人应该多读书,但等你真正知道每个人干活的辛苦的时候,你再也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干一天活,回家真是很累。自己当爹之后,就知道维持一个家挺累的,日常生活很辛苦。以前当文学青年不清楚,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
人的麻烦就在于有好多时候都是那种急促感,我赶紧把这事干了,对付了,很难有特别充裕的时间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当爹妈肯定是希望孩子能少一些急促感,别老去应付那种很麻烦的事,让他安心坐下来做一点有长久价值的事情。不过,这可能是当爹妈一厢情愿的事,可能后来你管不着了。
作家里面我喜欢王朔,国外的朱利安·巴恩斯、纳博科夫、卡夫卡。我当文学青年的时候,记得大学同学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海明威写巴黎的《流动的圣节》,然后大家就传着看。海明威写的巴黎就是在咖啡馆里喝红酒写作,当时就觉得哇,这简直太美了,他太浪漫了。巴黎、红酒、咖啡馆、写作、青春,多美啊!一定要去巴黎看看,那才是文学青年该去的地方。这个就是十八九岁左右看文学书的时候特别正常的一个现象。
最近海明威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上海译文给我寄了海明威全集,我就开始看海明威最早的《尼克·亚当斯故事集》写父与子关系的那几篇,看他写印第安营地,小孩跟他的医生爸爸一起去印第安人营地出诊,然后那小孩就问:爸爸,他为什么要自杀?爸爸,死难不难?就是连着问了三句话,每句话都有爸爸。我没当爹之前吧,我看这个东西就一下就翻过去,根本不在意。只有我当了爹,才能够听见爸爸那两个字的声音在你耳边特别清楚地响起来。然后你才会特别愣愣地看,小孩问,人为什么会死,爸爸他为什么要自杀?
你在年轻的时候,没孩子的时候,那个文字中的爸爸是不出声的。你看着海明威你只想着说,哇,我跟着他去巴黎,然后跟着他去乞力马扎罗山,跟着他去西班牙钓鱼,然后等你有了孩子,你会想着说他跟着他爹去出诊,然后问他爹的那些问题,这个时候就是不一样了。
原来年轻的时候,总想做一个世界主义者,到处转转看看。等上年纪就发现哪有世界主义者,你在哪儿交税,你就是哪的人。年轻人可能都不会听进去的,但你慢慢会更喜欢自己的家庭生活、愿意维持家庭生活、不太愿意出门。我是一个特别特别尽职的爹。就是什么事情都以儿子为中心。世界往哪里去,我听我儿子的。
孩子现在每天说英语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疫情不让上学,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间就开窍了一样开始说英语,然后就停不下来了,不是成心的,但是小孩学外语的黄金期就是三岁到四岁。
有一个孩子他会从小要学英语、学数学,要成为一个理性人,这对一个当爹的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安慰,只有在陪你的孩子、跟他一起学习的过程中,你知道水母是什么样的、海葵是什么样的、它们的英语名称是什么,然后你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重新回到一种理性的状态。
别小瞧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你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就是在用一种特别理性的态度要求自己,的确是在进行知识的探索。有个小孩陪着他一块念书学习,你知道他未来十年二十年都会在这个求知的道路上面,你能够跟着他一起重新走这条道路,外面的世界太喧嚣了,能够先置之不理一会,这是一个特巨大的安慰,所以当爹可能不是一个身份的转变,这是一个孩子能够带给你一个特巨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