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哥家族墓地满山盗洞。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摄
本报记者与阜新考古学者郭添刚(左)考察耶律休哥家族墓地。冯永谦 摄
2002年3月,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大板镇衙门村村民报案,腰衙门屯北平顶山下半拉山有两座辽墓被盗。随即,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公安局刑警队和当地派出所出动警员抓捕了盗墓犯罪嫌疑人,阜新市、县文管部门工作人员及时赶到现场,妥善处理,并及时上报省文化厅。2002年8月,受省文化厅委托,阜新市文物考古工作队对该处两座辽墓进行了抢救性清理,这次清理收获不小,因为他们发现,其中一座辽墓的主人竟是赫赫有名的大辽名将耶律休哥!
腰衙门北平顶山
是耶律休哥家族墓地
据参与发掘的阜新考古学家郭添刚介绍,腰衙门辽墓位于大板镇衙门村腰衙门屯北5里的平顶山下半拉山南侧台地上,该墓北距阜新蒙古族自治县政府所在地约30里,南距阜新至沈阳的省级公路约10里,往东3里是白泉寺风景区。
据当地村民讲,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发现该墓地东侧有一座墓葬,从墓葬中挖出的辽砖用来建生产队的房屋了。这里曾出土过辽代晋国夫人墓志,此墓编号为M1;1999年10月,阜新市考古工作队在该墓地东1公里处清理一座墓葬,为耶律奴墓,此墓编号为M2;2002年在半拉山清理的两座被盗辽墓的编号为M3、M4,墓葬位于平顶山南坡,M4墓未见任何遗物,不能判断墓主人身份,M3墓为耶律休哥墓。
阜新腰衙门北平顶山南5里处有一条季节河,这片墓葬区依山傍水,植被茂密,被耶律休哥一系选为家族墓地,可谓慧眼独具。
M3与M4两墓虽未有明确纪年,仅就墓葬形制分析,专家们指出,M3辽墓具有主室、前室(不是甬道)、耳室、墓门、墓道结构,各室平面又作方形的墓葬形制,与法库叶茂台辽墓,北镇龙岗辽墓基本一致,可确定其为辽代早期墓葬形制。M4主室八角形、耳室六角形的墓葬多见于辽晚期,阜新地区出土的有确切纪年的萧仅墓(公元1029年)为主室八角形,乃辽晚期墓葬,M4辽墓与此相似,应为辽晚期墓葬。
耶律休哥墓主室内
仅剩“几颗牙齿”
因多次被盗,耶律休哥墓的主室内除几颗牙齿外,无任何遗骨,也不见任何随葬品,若非残存墓志盖所遗文字提示,谁能想到,这座几乎被洗劫一空的辽墓是当年所向无敌的辽国大将军的魂归之所呢?
该墓是一座砖石结构的穹窿顶方形多室墓,由墓道、天井、墓门、前室、耳室、甬道、主室组成。阶梯底梯形土坑墓道,北端连接天井,墓道长14.90米,阶梯部分是在基岩上直接凿砌而成的,部分用土夯筑,共23级台阶。台阶中部凿有一条排水道,用砖砌筑,北端直通墓室,南端沿墓道向外延伸至冲沟。
墓道两侧墙壁分别用砖砌筑,东侧离地面一米处用一层立砖砌筑了一个长1.20米、宽1.10米的平台,平台上向外侧0.25米又用砖砌筑一长1.30米、宽0.85米、高0.80米的二层平台,这个平台上有5个小龛,小龛长0.61-0.66米、宽0.23-0.25米、高0.17米,龛内有动物骨骼,在众多已发掘的辽墓中仅此辽墓有此发现。
耶律休哥墓由于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被当地村民取砖破坏,墓门现存残高2.84米,门洞宽1.28米、进深1.10米、残高1.00米,由两块石板封堵,上边一块呈半圆形,下边一块为长方形。该墓前室为方形,墓顶已遭破坏,室内填满淤土,前室墙面及部分券拱白灰抹面,绘有壁画,前室地面平铺方砖和条形砖。耳室为方形,砖砌,穹窿顶,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耳室门是券拱式,东耳室券顶有一早期盗洞。甬道为券式顶,地面铺两层砖,上面一层遭到破坏。
耶律休哥主室为方形,砖砌,穹窿顶,宽3.30米、进深3.26米,地面至券顶5.60米,地平铺两层砖,上面一层遭到破坏。主室内无壁画、无棺床、无遗骨、无随葬品,显得空空荡荡。
墓志盖“九字遗文”
揭开墓主真实身份
阜新腰衙门北平顶山发现的两座辽墓(M3与M4),由于多次被盗和破坏扰乱,M3有少量遗物,M4未见随葬遗物。为何确定M3为耶律休哥墓呢?证物是墓内残存的一块墓志盖,志盖上的“九字遗文”是揭秘墓主身份的关键。
郭添刚介绍说,这块墓志盖的材质是灰白色白云岩,盝(lù)顶式,长1.00米、宽1.00米、底厚0.10米、通厚0.19米,顶部长0.42米、宽0.42米,阴刻“故于越宋国王墓志铭”九个篆字,字体优美。四周斜面刻有十二生肖人物,头是十二生肖,人身,着圆领汉服,手持笏板,体态丰满,面色详和。四角刻有牡丹图案,侧面也刻有花纹,志盖雕刻精细。
在辽代,“于越”是比汉人的宰相还高一级的荣誉官职,“非大功德者不授”,这一至高无上的官衔乃辽之专属,在其他民族与朝代的官职体系中均未出现过。查阅《辽史》可知,有辽一代,封于越者有十人,封宋国王者三人,既封于越又封宋国王者只有耶律休哥和耶律仁先两人,因此,阜新北平顶山M3辽墓之主在耶律休哥与耶律仁先两位辽代重臣间“二选一”即可。
那么此墓之主到底是谁呢?先看看耶律休哥与耶律仁先二人的相关资料。关于耶律休哥的封号,《辽史》这样记载:“乾亨二年(公元980年)十二月庚午朔,休哥拜于越”“统和四年(公元986年)……拜宋国王”“统和四年五月,封休哥为宋国王”“咸雍元年(公元1065年),加于越,……”;关于耶律仁先,《辽史》的记载是:“清宁九年(公元1063年)七月,帝执仁先手曰:‘平乱皆卿之功也。’加尙父,进封宋国王。”由此看,耶律休哥生活在景宗、圣宗时期,属辽早中期,耶律仁先则生活在兴宗、道宗时期,属辽晚期,耶律休哥卒于公元998年,耶律仁先则生于公元1013,两人之间无任何交集,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于越兼宋国王”。耶律仁先死后葬于今辽宁省北票市小塔子乡莲花山脚下,其墓在1983年由辽宁省考古所的冯永谦主持发掘,出土的契丹小字墓志铭保存完好,志文多达五千余字,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志文最多的辽代墓志铭。既然耶律仁先墓已确证无疑,以简单的排除法判断,阜新北平顶山的M3辽墓之主,只能是耶律休哥了。
阜新市博物馆馆长胡健补充说,考证北平顶山M3墓主人为耶律休哥,还有其他重要辅证。如晋国夫人墓志载“适故南面行营都统,燕京留守,于越,宋国王长子。故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师,西北路右神武卫上将军耶律元”,“太师先于夫人而薨,归葬于显州北平顶山,从先茔也”,耶律元乃耶律休哥长子,取妻萧氏,封晋国夫人。又契丹小字《耶律奴墓志铭》考释载“祖父为宋国王”,“其先为老古宁大王和妃两人的儿子逊宁”,耶律休哥字逊宁。也就是说,耶律休哥的儿媳妇晋国夫人墓(M1)、孙子耶律奴墓(M2)均在阜新北平顶山(耶律奴在《辽史》中记为耶律马哥),《辽史》又记载耶律休哥卒于公元998年,而M3墓葬形制的年代正好和耶律休哥卒年相吻合,足以说明,M3辽墓之主非耶律休哥莫属。
目前存在一个疑问,史书里称耶律休哥族人归葬于“显州北平顶山”,平顶山即今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大板镇衙门村腰衙门屯北之平顶山,而显州则在今北镇地界,是辽代显陵的奉陵邑,这是否预示平顶山处于辽代皇陵区,或者说目前的阜新辖域内有辽代帝陵呢?答案是否定的。首先,辽代五大帝陵(祖、怀、显、乾、庆)的位置均有确证,没有一座辽陵在今天的阜新境内,称耶律休哥族人归葬显州,或为泛指,或许辽代的显州曾紧邻乃至囊括过今日阜新的平顶山区域,而不能以此即推断阜新境内有辽陵,陪葬辽陵的臣子有一人,即韩德让(耶律隆运),除他外,没有第二人,耶律休哥虽战功卓著,亦不例外;其次,北镇距阜新74.9公里、约150里地,陪葬墓与帝陵相距如此之远,显然是不可能的。
关于耶律休哥墓,阜新学界还存在一种说法,认为耶律休哥本人可能陪葬在北镇医巫闾山的辽代乾陵,阜新北平顶山M3墓是他的“衣冠冢”,但这仅是一种猜想,没有实证支撑。
耶律休哥墓壁画
彰显墓主特殊身份
除墓志盖外,耶律休哥墓内还留下当年丰厚随葬品的些许残件。如两件残损的瓷器盖,白色,直径14.2厘米、厚0.4—0.6厘米,盖顶用手工制猴子钮,钮高2.6厘米;银钉2件,长1.0厘米,钉冒直径0.7厘米;铜铃1件,出土于天井的小龛中,长2.2厘米、直径1.4厘米;铁扣环6件,出土于天井的小龛中,长3.9厘米、直径1.2—2.1厘米、厚0.4厘米;鎏金银片1件,已残,银片上鎏金,有纹饰,宽5厘米,很薄,只有零点几毫米。
耶律休哥墓的残存遗迹主要是壁画,涉及人物、花鸟,由于多次被盗扰乱,部分壁画被破坏。前室东南侧壁画绘有三个契丹男侍,站立,髡发、短衣,其中两人手握旗杆,头顶上旌旗飘扬,旗上有图案,图案模糊,已看不清图案内容;另一人手握一杆,杆上挂有弓囊和箭鞘,弓囊内装着一张弓,箭鞘内装有雕翎箭。
前室西南侧壁画绘有三名男侍,站立,髡发、短衣,其中两人手握旗杆,头顶上旌旗飘扬,旗上有图案,另一人由于壁画年久已看不清在做什么。
前室东北侧壁画绘有三名男侍,站立,髡发、短衣,其中一人手抱宝剑举在胸前左侧,剑穗缠绕在剑鞘上;另两人,左手前臂上套着鞴(bèi,把鞍辔等套在牲口上),一人架着一灰色海东青,一人架着一白色海东青,两支海东青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辽代,白色海东青极为少见,极其珍贵。
前室西北侧壁画绘有三名男侍,站立,髡发、短衣,其中一人手抱宝剑举在胸前右侧,剑穗迎风飞舞;一人手拿骨朵杖,另一人手握鹰笛在吹奏。
弓、箭鞘、雕翎箭,说明墓主是员武将;旗帜、宝剑、海东青、骨朵杖,说明此人级别很高,乃一方领军统帅,而这恰恰与耶律休哥生前执掌大辽兵权、“于越兼宋国王”的尊贵身份是完全匹配的。
郭添刚表示,阜新M3辽墓壁画有几个特点:人物上部,前室起券部分四周围绘有数朵牡丹花把四部分连成一体;人物很多,共十二人,而且均为契丹装束,都是侍卫(墓主人的壁画已遭破坏);特别是旗帜上有标志,这充分体现了墓主人生前的显赫地位。“M3辽墓壁画反映了契丹族仪仗、营卫的一个场面,彰显了墓主人的特殊身份,为后人研究契丹族的生活习俗提供了珍贵佐证。”郭添刚说。
耶律休哥家族墓地
满山盗洞
在辽代,耶律休哥独当一面,其名威震天下“能令小儿止啼”,但时隔千年,他的事迹,即便在家乡阜新,世人也已知之不多。2002年,耶律休哥墓曾严重被盗,由此发表的发掘清理报告同样未引起学界的高度关注,生前的不世荣耀,死后的无限寂寥,反差鲜明,人们似乎把这位“大辽战神”遗忘了。
2017年4月25日,笔者与辽史资深专家冯永谦、当年曾参与发掘的阜新市博物馆副研究员郭添刚一道考察了耶律休哥家族墓地,这片而今被松柏覆盖的辽代墓葬区,盗洞处处,草丛树趟绊脚,一些地方因盗掘与水土流失,已成断面,且无相应的文保提示碑,地表遗迹模糊,连郭添刚本人也搜寻好半天,才确定了耶律休哥墓的大体方位。
耶律休哥家族墓地所在的大板镇衙门村是个有说道的地方,此村分西衙门、东衙门、腰衙屯等三个居民点,“衙门”一词不言自明,就是过去当官人待的地方。在来衙门村的路上,可见明长城残段蜿蜒山脊间,废弃的明代烽火台不时映入眼帘,此外,这一带还有宝力根寺(即白泉寺)及辽代的小洞墓地。郭添刚清楚记得,2002年参与发掘的阜新考古工作者除他外,还有王义、崔嵩、刘晓鸿、王立清、霍玉斌等人,两座辽墓清理完毕后即被回填,距今一晃已过15年之久。
在郭添刚看来,阜新有距今七八千年的新石器时期文化——兴隆洼文化、查海文化,有距今四五千年的红山文化,阜新是契丹后族的发祥地,有底蕴深厚的辽文化,阜新号称“东藏”,有源远流长的藏传佛教文化及悠久的长城文化。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