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内高梁桥,当年耶律休哥率部大战宋军的古战场遗址。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摄
耶律休哥墓志盖。阜新市博物馆供图
编者按:近些年,随着耶律休哥墓及相关遗物在阜新北平顶山的重见天日,这位身跨两朝、战功卓著的大辽名将的传奇身世被再度提及。关于他的故事,外界知之不多,却精彩纷呈、惊心动魄,足可写成一部波澜壮阔的辽宋战争史,牵带出那个时代无数的风云人物!
国祚219年的大辽王朝名将辈出,堪称“战神”级的统帅却只有一位:大辽于越宋国王、辽宁阜新人耶律休哥。他把宋太宗打得乘驴车奔逃,他把宋军打出了“恐辽症”。
高梁河之战
宋太宗乘驴车逃遁
公元979年7月7日深夜,距辽南京(今北京)城北仅数里之遥的高梁河一线,阴霾惨淡、星月无光,辽宋几十万大军从黑夜杀到次日凌晨,大辽名将耶律休哥与他的近卫军已砍得人成血人,马成血马!宋太宗赵光义的黄罗伞盖下,大宋禁军将士拼死护主,尸如山积……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如牛,创痛、饥渴、命悬一线的折磨,几乎令人发狂,血腥的战场突然静止,陷入“最后几分钟”的恐怖沉寂。赌命的胜负,数万人的生死,化作了两军统帅战斗意志的极限挑战……
这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辽宋决战,这是一场决定国运的生死赌拼!谁能想到,位于今天北京西直门外的高梁河古桥上孔,一千多年前,竟横掠过一片改变历史走向的血色风云。
辽宋高梁河血战前,正逢北宋灭南唐、收吴越、亡北汉的武功鼎盛时,攻取北汉都城太原后,三十万宋军携余勇乘势直捣辽南京,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宋太宗更是立马执鞭,将南京城里外三重围得风雨不透,慑于大宋兵威,各路降兵降将络绎来投,宋军胜利似指日可待。在这场辽宋之战初期,宋军准备充分,攻其不备,占尽先机,辽军败讯频传,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焦灼中,辽景宗一度打算放弃幽州,危急时刻,耶律休哥挺身而出,对辽廷妥协派大声说“不”!
耶律休哥统率的驰援辽军不过三万余人,围困幽州的宋军则是大辽援军的数倍,宋太宗根本没把耶律休哥那点兵力放在眼里,表现为:攻城的宋军居然不控制古北口、松亭关等辽军进兵的要害关口,任由耶律休哥援军从这里汹涌杀入,以致腹背受敌;在辽宋幽州之战进入相持阶段,背后已发现大批辽军时,宋太宗仍一意孤行,不仅不做应有防范,反将镇守后路警戒辽军偷袭的米信部队调上前沿,令身后防线门户洞开……
耶律休哥的指挥灵活机动,他命辽军“夜持两炬,朝举两旗”,大造声势,迷惑宋军;又派弱卒五千先到幽州牵制宋军主力,再选精兵三万于夜间绕至宋军背后,之后发动突袭,一举破敌。
最终,辽宋两军决战于在高梁河。在耶律休哥等部的猛攻下,宋军惨败,全线崩溃,宋太宗臀部中箭,“微服,窃驴车遁去”。此战中,耶律休哥“身披三创,以创不能骑”,但仍轻车追杀至涿州,见活擒宋太宗落空,方凯旋而还。高梁河大捷令耶律休哥正式走上历史舞台,开始执掌大辽兵权。
自此后,曾经威风八面的宋军患上了“恐辽症”,辽宋间整体的战争走势,呈现的基本是“辽强宋弱”“辽攻宋守”的一边倒态势,终辽一朝,宋人再无光复旧疆的勇决气魄,大辽则稳居中原坐享膏腴之地。
辽宋高梁河古战场遗址在今北京西直门一带,南距辽南京城(今北京宣武区)也就四五站的距离,不到十里地。在辽代,骑马从南京城北门赶往高梁河,半个时辰都用不了。辽南京城墙高三丈,厚一丈五尺,若敌军来犯,势大,则据高墙深壕固守;势小,则可大开城门进军高梁河,凭河决战。
而今在西直门外寻觅高梁河古战场遗迹,时空已换、线索皆无。
高梁桥长约三、四十米,古桥的石拱上刻着兽头,桥下有条南长河(古称“高梁河”),在元、明、清三朝,这里是北京城供水的主要水源地,也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清代南方各省的朝觐官员与各国使团入京必经于此。为保护这座古桥,桥西新建了一座立交桥以便车辆往来,进入北京市区,过了高梁河斜桥是大慧寺路,往西是交大东路、学院南路……当年的辽宋古战场,今成车水马龙地。
瓦桥关之战
耶律休哥授封“于越”
为报北宋进犯之仇,辽景宗耶律贤于幽州集结大军,誓师祭旗,统领二十万大军南下,将大本营安置在固安,兵锋直指瓦桥关。
瓦桥关此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背靠大湖白洋淀、易水,北有拒马河横贯其中,水路交通极为便利。从瓦桥关向西行进可进抵镇州和定州,向北则可以防御辽军南下,向南则可以通往汴京,而且此处居民稀少,在此处设防可拱卫京师。
宋太宗听到辽帝亲自统兵南下的消息之后,急忙派重兵把守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三关重地,可是,辽军铁骑进军神速,宋军尚未做好防御,辽军前锋已经突入到瓦桥关南翼,将瓦桥关团团包围起来。
瓦桥关守将张师亲自统兵出城迎战,耶律休哥见敌阵脚不稳,亲率几百名精锐奇兵快速突袭,将张师斩杀,宋军大溃……
瓦桥关之战的胜利,使耶律休哥在辽景宗心中的位置无人可代。《辽史》载:帝悦,赐御马、金盂,劳之曰:“尔勇过于名,若人人如卿,何忧不克?”师还,拜于越。圣宗即位,太后称制,令休哥总南面军务,以便宜从事。休哥均戍兵,立更休法,劝农桑,修武备,边境大治。
于越,是辽代“其位居北、南大王上,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的荣誉官职,凌驾百官之上,荣宠之高无以复加。
歧沟关之战
辽宋战争的“分水岭”
在高梁河、瓦桥关等大战后,带箭伤屈辱逃窜的宋太宗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报复,结果,等来的不是机会而是灾难,宋军再次被耶律休哥于歧沟关迎头痛击,若非主政的萧太后不愿再战,险些被耶律休哥率部打到黄河,果真如此,北宋就得被迫迁都南渡,辽宋就得划江而治了。
歧沟关之战前,边将贺令图密报:“契丹主(辽圣宗)年少,母后专政,宠幸大臣们用事,请趁其灾祸,攻取幽蓟。”宋太宗听信了贺令图的一面之词,派三路大军进攻辽国,曹彬与崔彦进的十万人马是中路军,主帅曹彬的对手正是耶律休哥。
曹彬是北宋名将,此人追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立下无数战功,且能以身作则、人品很好,但在用兵入神、不按常规出牌的耶律休哥面前,还是能力远逊、棋差一招。
一开始,曹彬军连下州县,势如破竹,打到涿州时,军粮已尽,只得退回雄州补充粮草,强敌在前,反撤兵求粮,犯了兵家大忌。最麻烦的是,身为一军统帅,为人敦厚持重的曹彬竟镇不住手下的骄兵悍将。听说潘美和田重进屡建军功,而自己手握重兵却迟滞不前,崔彦进等莽撞匹夫坐卧不宁,力主求战,曹彬顶不住压力,带着粮草再去进攻涿州,气候炎热、军士困乏,粮草即将耗尽,曹彬仓促退兵,军阵混乱,被待机求变的耶律休哥抓住破绽,杀得狼奔豕突,片甲无归,史称“歧沟关之战”。
对这场大战,《辽史》是这样记载的:统和四年,宋复来侵,其将范密、杨继业出云州;曹彬、米信出雄、易,取歧沟、涿州,陷固安,置屯。时北南院、奚部兵未至,休哥力寡,不敢出战。夜以轻骑出两军间,杀其单弱以胁余众;昼则以精锐张其势,使彼劳于防御,以疲其力。又设伏林莽,绝其粮道。曹彬等以粮运不继,退保白沟。月余,复至。休哥以轻兵薄之,伺彼蓐(rù)食,击其离伍单出者,且战且却。由是南军自救不暇,结方阵,堑地两边而行。军渴乏井,漉(lù,过滤)淖(nào,烂泥)而饮,凡四日始达于涿。闻太后军至,彬等冒雨而遁。太后益以锐卒,追及之。彼力穷,环粮车自卫,休哥围之。至夜,彬、信以数骑亡去,余众悉溃。追至易州东,闻宋师尚有数万,濒沙河而爨(cuàn,烧火煮饭),促兵往击之。宋师望尘奔窜,堕岸相蹂死者过半,沙河为之不流。太后旋旆(pèi,旗帜),休哥收宋尸为京观。封宋国王。又上言,可乘宋弱,略地至河为界。书奏,不纳。
曹彬等人回朝后,诏令由尚书省审讯、翰林学士贾黄中等负责惩治,曹彬等人供认违令失律之罪,诸将依次被贬降,曹彬被贬为右骁卫上将军。
因歧沟关一战遭惨重创,北宋完全丧失了战略进攻能力,被迫转入战略防御,此战由此成为辽宋之战的分水岭,耶律休哥的威名在宋廷内外无人不晓,宋军将士闻之色变。
君子馆之战
宋军精锐丧失殆尽
君子馆之战是指爆发于公元986年(辽统和四年、宋雍熙三年)冬,辽军攻宋瀛州(今河北河间),于君子馆(河间西北)大败宋军的一次战役。宋军在天寒地冻无法使用弓弩的情况下被辽军击败,刘廷让的部队“全军皆没,死者数万人”,宋军河北防线遭受沉重打击。
公元986年十二月初,宋太宗命定州都部署田重进主动出击,攻辽歧沟关,又命瀛州兵马都部署刘廷让准备北进,寻找辽军主力与之决战。田重进奉命于十二月初四引兵出定州,初五成功袭破歧沟关,却未找到辽军主力。同日,辽军先锋都统耶律休哥部击败宋军于望都。
此时,刘廷让奉命御敌,得知辽兵势大,事先与沧州都部署李继隆商议,将精兵留给李继隆部为殿后,以为缓急之援,又约与李敬源部合兵,声言直取幽蓟。
耶律休哥得知刘廷让兵至,便率先扼守险要,然后协同辽军主力合围宋军。当时天气大寒,宋军衣着单薄,手足麻木,不能控弓弩,十分不利。初九,辽军又截获宋军辎重并焚烧其粮草。初十,辽军主力败宋军于莫州,并终于在君子馆一带将宋军围困,随即展开进攻。
刘廷让所率宋军被辽军重重包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战又不胜,突围不出。辽军攻势猛烈,宋将桑赞率所部力战,从早晨杀到下午,辽军却源源不断地增援,桑赞不敌,率部逃走,宋军遂全军覆没。刘廷让骑着部下的马逃得一命,杨重进力战身死(《辽史》称生擒杨重进,《耶律休哥本传》又称杀宋将李敬源),宋军此战损失惨重,死者数万。
此战前,曾误导过宋太宗的宋军先锋、雄州刺史贺令图曾通过谍者收到耶律休哥的传话,声言:“我(耶律休哥)获罪契丹,旦夕愿归南朝。”贺令图轻信其言,不知是计。宋军被包围后,耶律休哥又使人传言:“愿得见雄州贺使君。”贺令图竟不辨真伪,以为休哥正是按先前说好的前来纳降的,高兴得不得了,想要独吞这份“大功”,不与诸将商议,亲引数十骑大摇大摆地造访辽营,此举无异于送羊入虎口。耶律休哥见贺令图上钩,坐在胡床上骂道:“汝尝好经度边事,今乃送死来也!”当即下令左右杀其从骑,擒住贺令图。
君子馆惨败,使北宋立国之初所培植的禁军精锐丧失殆尽,河北宋军完全丧失了斗志,而用未习战斗之乡民守御。辽军分兵前来略地,如入无人之境,先后攻陷邢、深、祁等州,最远的甚至攻破了德州。一心要廓清北患的宋太宗差点蚀光了本钱,从此不敢再奢望收复燕云十六州,转而在河北构筑以定州、真定、河间为重镇,以雄州、霸州、保州为据点的前沿防御体系,对辽采取守势。
见辽军获胜,已经叛宋的党项首领李继迁引五百骑前来纳款,愿与辽通婚,辽准许,并自此与之交往密切,宋朝西北边境的压力骤然大增。
“沙河之战”后
耶律休哥被宋人神化
君子馆之战后,在辽圣宗统和七年,辽宋两国再启战端爆发了一场“沙河之战”,宋军又被耶律休哥击败,可谓旧创未愈又添新伤。高梁河之败、瓦桥关之败、岐沟关之败、君子馆之败、沙河之败,屡战屡败的累积效应,使宋人的心理发生了重大变化,他(她)们把耶律休哥“神化”了!
对此,《辽史》中留下这样一段文字:(统和)七年,宋遣刘廷让等乘暑潦(夏热多雨)来攻易州,诸将惮之;独休哥率锐卒逆击于沙河之北,杀伤数万,获辎重不可计,献于朝。太后嘉其功,诏免拜、不名。自是宋不敢北向。时宋人欲止儿啼,乃曰:“于越至矣!”
后世对耶律休哥评价颇高。辽代名士耶律昭赞曰:“古之名将,安边立功,在德不在众,故谢玄以八千破苻坚百万,休哥以五队败曹彬十万,良由恩结士心,得其死力也。”
著《辽史》的元代名相脱脱点评道:“宋乘下太原之锐,以师围燕,继遣曹彬、杨业等分道来伐。是两役也,辽亦岌岌乎殆哉!休哥奋击于高梁,敌兵奔溃,再战歧沟关,旋复故地。宋自是不复深入,社稷固而边境宁,虽配古名将,无愧矣。”
明末清初小说家、《隋唐演义》的作者褚人获在其《坚瓠集》中阐释得更为生动:“耶律休哥官拜于越,数败宋师。宋人不敢北向。时宋人欲止儿啼,怖曰‘于越至矣’,小儿噤不发声。此诸人者,呼名可以怖儿已病,图形可以禳鬼愈疟,当其临敌决战,所向披靡,又可想已。”
一位辽军统帅,居然能“令小儿止啼”,能除鬼、能驱瘟?宋人对耶律休哥的敬畏由此可见一斑。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