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枕边书

辽沈晚报 2020年04月13日

□张抗抗

我的枕边书是经常变化的。尽管有一些经典书,隔几年会重温重读,但不意味着放在枕边天天读。长年累月读同一本书,那就变成“一个人的圣经”了。我的床头总是堆着一摞当代文学杂志,《收获》《花城》《当代》《作家》《江南》《中华文学选刊》《随笔》《读书》等。其中大多是杂志社赠阅的,不浏览一遍感觉对不住人家的好意和同行的辛苦劳作。

枕边书应该是轻便的、易读的,而不是躺在床上看一会儿胳膊就抬不起来的那种厚重的大书。我读梁晓声的《人世间》、李洱的《应物兄》,安排了专门的时间“端坐”着看,那么厚的书,不可能躺在床上看吧?所以我总是把薄一些的好书,专门留起来晚上临睡前读。除去浏览杂志的时间,还会看一些较薄的中长篇单行本,比如《好人难寻》《温柔之乡》《远山淡影》《单筒望远镜》《考工记》,都是小巧的、方便阅读的书。但是就算床头永远在“开流水席”,一年下来也只能读上十几本。

最近刚刚读完《作家》杂志去年一年连载的胡冬林的随笔《山林笔记》,你看他写长白山里的那些植物和动物,一草一木、一鸟一花,那么生动细微纯净真实。他对长白山充满了感情,我从他写山林的文字中,看见不到任何功利的欲求,比如版税和获奖。他和大自然的亲密关系,就是他人生的精神追求和生存方式。可惜这个长白山下的“瓦尔登湖”,随着胡东林的突然离世而终结,他那孩童一般干净美好的文字,也许从此绝版。

童年时我喜欢安徒生、格林童话、少年喜欢《鲁滨逊漂流记》,青年喜欢《牛虻》,中年喜欢《九三年》《日瓦戈医生》,到了老年,越来越喜爱、钦佩茨威格的作品。前几年读了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她对极权文化冷峻犀利的揭示、不动声色的批判,读完后多日无法平静。我欣赏那些有思想、有力度、有新鲜感、有创造性的作品,比如残雪和阎连科。而不是那类看起来写作技巧完美、中规中矩,但思想平庸没有新东西的作品。任何一部书都有可能激起我的写作欲望。那些写得不太好的书,激起我写作欲望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能够写得比他们好。优秀的书,激起我写作欲望的是:我怎样才能写得像他那么好。

我读书通常较慢,性子又急,有时候会颠倒顺序从后面往前读。还经常要反复回头去看前面的段落,所以读书量始终不大。年轻时读书很多是借来的,必须做笔记。后来都是自己买的书,可以在书里夹纸条画道道了,一本书看完,顶上露出一层小条子的头。所以做笔记越来越少了。

任何时间地点,包括出差的旅途中,只要有空闲都可以读书。最喜欢当然是在自家书房里读书,可以静心读那些厚重的书,还可以画道、做记号什么的。比如宗璞先生的《北归记》。最理想的阅读体验是:这是一本我自己选择的、喜欢的、想读的书,而不是应出版社或朋友约请的“友情阅读”。最理想的阅读状态是:有很多空闲时间,面前放一堆初选出来的书,随意地、从容地一本本挑着读。一杯清茶或咖啡,读一会儿发一会儿呆,沉思或遐想。不需要惦记回答你这样的记者提问和采访,没有编辑催稿。可惜,这样的情形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