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欣
第一次坐火车是陪伴父亲回南京扫墓。我大约12岁,来回坐了著名的52次绿皮火车。当时的52次绿皮火车可是一票难求,是很多新疆人的回家必选。人们从南疆、北疆先坐了几天几夜的长途巴士到达乌鲁木齐,然后才换乘这列火车出疆。52次始发站乌鲁木齐,终点站上海,全程4077公里。那时,需要76个小时,也就是三夜四天。穿越沙漠戈壁,沿途经过甘肃、陕西、河南、安徽、江苏等省市,是一场漫长的旅途。回程则反向而行,再走一遍来时路。人们上车,将大包小包行李塞满车厢的各个角落,然后,换上睡衣拖鞋,拿出洗漱用品,把茶杯摆在卧铺中间的小茶几上,将小小车厢当作临时的小家,同车的旅客是一路上的家人,列车员就是临时管家,负责照顾大家。
那年回程的时候,爸爸和我有一张下铺一张上铺。在南京的书店,我收获了一本外国小说,名字已经忘记了,讲的是与我差不多大的伦敦女子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一路阅读,时间也不觉得那么难熬,在火车上专注地看完了。那个故事到现在还记得,讲两个热爱文学的少女之间的竞争与和解、嫉妒与友谊。其中一段,班里诗歌大赛,一等奖作品居然出现两位作者:其中一位抄袭了另一位的。老师无法判断谁是真正的原创。于是老师让她俩分别背诵自己的作品。抄袭者早已做好准备,她将诗句背得滚瓜烂熟。而原创者在背诵了第一句之后,稍事停顿,背诵的下面的诗句全部不是她所写的,老师也跟她一起背诵起来——原来,这个获奖作品的第一句,是她引用的一位著名的诗人的句子,她把诗人的原作背出来,老师就知道,她是真正的作者了。抄袭者根本没有看过原作,当即穿帮,羞愧不已。这本书是深绿色的书皮,中间画着线描的一个庄园建筑代表学校,一群女孩在庄园的草地上捧着书阅读。画面静美,而故事发人深思。阅读是多么美好而重要的一件事啊。如果没有广泛的阅读,那个写诗的女孩写不出美妙的诗。如果不是她深爱阅读,也不会将喜爱的诗歌潜移默化到自己的作品里。
我趴在我的上铺断断续续地看。一会儿,听见父亲问我喝水吗?一会儿我睡着了,书就扣在我的胳膊上。吃饭的时候我从上铺下来,问问老爸车到哪里啦?夜里熄灯后我握着我的书,听到广播员说,今夜穿越乌鞘岭,让旅客们注意保暖。我知道,进入我们西北走廊了,距离妈妈又近了……经过几天的熟悉,互相已知道了底细,俨然成为了熟人。随着越来越接近乌鲁木齐,大家放松而兴奋。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各自的工作与生活。那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我的世界里是英伦女校里的文学争斗大白天下啦。我的眼睛和脸都有点肿,从卧铺伸出头看向车厢走廊两边,有个男子拿着个相机坐在边桌椅子上,对准外面的戈壁拍照。一个小姑娘坐在下铺边缘一下一下梳着长发,侧脸很像维吾尔族。大部分人在午睡吧。车厢突兀而短暂的安静。我很好奇大家都有怎样的经历?都要回到什么样的地方,或者去到哪里,有着怎样的缘起呢……火车真是一个神奇的空间,充满奇幻色彩啊。
火车轰隆隆将我从翠绿的江南带回黄沙塞北,车窗外远方戈壁“大漠孤烟直”的黄昏美景正在展开,一轮鸭蛋红的落日正缓缓西沉天边,残阳如血,仍旧是热烈的、熊熊燃烧的余韵。我的心怦怦跳荡,预感到未来,火车将带我去向无穷尽的远方,而我,只要带上心爱的书,就可以豪气走天涯。
现如今的52次列车,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提速调图、电气化改造,从绿皮车、红皮车、黄皮车,再到绿巨人,车型更迭,速度提升,从76小时全程,到48小时,到36小时。一本书还没有看完,已经到达目的地。对读者旅客如我来说,当时未觉得时间慢,现在深感觉时间快。火车上封闭的时间段,少有人打扰,也不能去做什么事,真是阅读的好时光。不论出差还是旅行,我的包里永远有一本纸质的书。即便现在网络化时代阅读变得碎片化,也有点泡沫,但有效的阅读还是通过读一本书来完成。“一本书”的形式也发生了变化,可以是阅读器,可以是公众号。而一本纸质的书,却仍旧是一位资深读者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