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之
月初,有一项任务必须在年内完成,需要尽快去一次阿尔及利亚。碰巧应该去的人都很忙,脱不开身,最后找到了我。万没有想到,工作完成之后,阿尔及利亚朋友突然告诉我们,明天请我们到撒哈拉大沙漠去。好激动啊!就为这,从北京到阿尔及尔乘十几个小时飞机,睡,睡不着,醒,醒不了,一整天晕晕乎乎;在阿尔及尔的餐厅里,吃了一个多礼拜用阿拉伯香料做的饭菜,一个礼拜没有吃饱,也值了。再加上三毛把撒哈拉写得那么有人情味,那么神奇,是不是也是人生最值得去的一个地方啊?
飞机在沙漠中的小镇机场落地,螺旋桨还没有完全停转,机舱门刚打开,一群乘飞机的人就围了上来,堵在机舱入口。我真觉得新鲜,怎么上飞机就跟在北京乘公共汽车一样呢,弄得下飞机的人得从这些人的缝隙中挤出来。
我们到了撒哈拉。放眼望去,真是不辜负“撒哈拉”(阿拉伯语即大沙漠)这名字。只见黄沙一片,高高低低,不见一点绿色,真是荒丘恶土。同行的人说,月球表面是不是就这样啊?阿尔及利亚朋友指向远远的地方,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古镇。我站在高处看去,高高低低的一片房屋,和沙丘几乎一样的颜色,孤零零的一块,在茫茫的沙海中显得那样无助。
汽车在沙土路上奔波了十几分钟,就进了小镇。初看,小镇不生动,清一色的黄泥涂抹的房子,除了高低不同,很难区别。据说,这里夏天极热,冬天又冷,一般人家都有两处房子。冬天住山丘上的房子,阳光充足;夏天则回到山丘下椰枣树荫遮蔽的房子里。
走进镇里,大片的椰枣林扑面而来。成熟的椰枣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树上,熟透了的椰枣掉在地上,裂口处流出像蜜一样的汁来。太阳暖洋洋的,蜜蜂围着椰枣嗡嗡地飞着。
我们走在小镇的胡同里。胡同不是土路,也不是柏油路,完全是沙子路。走一步留下一个沙窝。特别引人注意的是隔一段路,贴着墙有一个水笼头。这里是大沙漠,连胡同都是沙子路,见到水笼头很是亲切。我好奇,拧开水笼头,真让人激动,里边竟然真的流出清凉的水来。阿尔及利亚的朋友说,沙漠里水是最宝贵的,这是用现代化的技术,往下打三四百米汲上来的水。这水当然纯正甘冽。
再往胡同深处走,两边都是高墙。很高,差不多有两三个人高。高墙上面伸出柑桔树,树上果实累累,又黄又大。还有石榴树,也伸出墙来,树上挂满了红红的石榴。看到这些,你怎么也想不出,这是在大沙漠深处。红的、黄的、绿的,色彩缤纷,蜜蜂欢快飞舞的嗡嗡声,把这沙漠的小胡同点缀得生动而温馨。
我们刚刚奇怪小镇为什么如此安静,拐过一道高墙,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市场。穿着各种长袍短衣的当地人,有的裹着头巾,大声地叫卖,大声地呼喊。夹杂着羊叫、鸡叫、马叫,真像开了锅。一会儿看到人在房上窜来跑去,一会儿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涌到一个地方。大沙漠中所有的热闹事儿大概都集中在这里了。市场上可以现钱交易,也可以以物易物。奇怪的是蔬菜品种虽然不多,但个头都很大。胡萝卜又粗又长,也有青菜,叫不出名字,但都棵大茎粗。问当地人,沙漠缺水,怎么还会长得这么好?回答说,沙漠日照强烈,只要有水浇灌,就会长得茂盛。市场上有许多新鲜玩意儿。羊毛背心,毛又白又厚又软;刀具,刀刃锋利无比;一种石头花,当地人叫它沙漠玫瑰,撒哈拉沙漠里的特产……可惜这里的商人、小贩都不要美元,只收本地货币。我们什么也买不成。如果你一定需要,去兑换,1∶1,1美元换1个当地货币,还说是关照。而在首都阿尔及尔,是1∶26,1美元换26个当地货币。显然这里就是不要美元。也难怪,从阿尔及尔来,飞机都要飞一个半小时,拿着胡萝卜以物易物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走出去,要美元有什么用呢?那是哪位大师说的,“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人类因为饥饿而寻找食物的历史”,撒哈拉沙漠也有它的资本论。
集市上也有坐商。一排砖泥小屋,一个商人一个门面。小屋是两层。下面一层放着货物样品,如果有意买,请到上面去谈,慢慢地讨价还价。我们走上二层,想见识见识大沙漠的风情。我看到两个商人在那里讨价还价,好像中国旧时商人怕别人听到价格,两个人在袖子里捏手指头的动作。
晚上,住在沙漠中的旅馆里。大堂里挂着兽皮,支着煮肉的大铜锅。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星星在闪烁。偶尔传过来阿訇夜祷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好静啊,白天集市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好像一盆水泼在大沙漠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撒哈拉之夜啊,仿佛只有我们几个人,又仿佛有无数的人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