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始终如初阳

辽沈晚报 2020年02月23日

□俞天白

平生有两次生活经历,岁月的磨砺越多、越严峻,越显示其警示价值。

都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次是伏暑,我乘长途汽车,从乌鲁木齐出发,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西缘,到喀什,再到柯克亚油田。三天两晚,沿途所见极端单一,左侧是沙丘与戈壁,骄阳荒漠,隐隐跳动着无火之焰,只有稀疏的胡杨,和伴着它迎风舞动的一丛丛骆驼草,间或被旋风卷起一股沙尘,便无声无息。或见公路边驴骡的尸体,因空气干燥,都干而不腐。右侧是绵延不绝的天山,也不见一点绿,散发出火焰山才有的热浪。一片荒凉的寂静,胜似置身远古的蛮荒,我就是在等待燃烧的一枝枯木。另外一次,是在山花烂漫的初夏,从哈尔滨出发,乘吉普车穿越小兴安岭的原始森林,到达黑龙江之滨的漠河北极村,住下来,等待第二天黎明观赏北极光的奇景。那种寂静呀,仿佛听得到黑龙江茶褐色江水漩涡打转的声音,把我的身心整个儿融化了,化成了丰草绿缛而争茂的一员,恣意吮吸着润湿的空气,舒展肢体,不负美景良辰……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静寂。三十余年来,往往不请自来,发出这样的叩问:为什么如此迥异?静寂,这一源于天籁的空间感受,本来就千差万别,安静,平静,宁静,幽静,娴静,清静,冷静,寂静,文静,肃静……却少见如此大的反差。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静,可说是超越霜刀雪剑,在施行无情杀戮,绝对是“常以肃杀而为心”的枯寂之静!而漠河之旅,迎风低语的林木,散发着清香的花草,处处打着旋转,以舞步的姿态奔流的江水,鸟兽争鸣的群山,仿佛通过温润的空气,都伴随着我,在期待北极光的出现。这一种“鸟鸣山更幽”的清幽的宁静,为协力同心所营造,注满了绚丽、神奇的期待,称之为展示生命力、呼唤生命汇聚的序曲而无愧!置身其间,婴儿会香甜地深眠,在习惯性的吮吸动作中茁壮成长;青壮年会倍觉生命之珍贵,奋发向前;而生平曾经的种种美好,也会悄然潜回血液,使龙钟老人反刍青春,重启生机……

宁静,安静,平静,这种常用“天籁”来赞美的心界空灵之境,原来根植于平衡,或者说其本质就是平衡,生命,就是在这种荡涤物界的喧嚣中演化的。

原来,三十余年来,总是携手重现的这两次经历,竟是上苍在警示:世界要发展,机体要借“天”而“化”育,享受生命的欢乐,展示人生的价值,就是各种因素的平衡,其可供衡量的重要尺度之一,就是这一份心界的静谧。

的确,世界缤纷万象,生命荣枯更迭,始终都是在寻求机体的平衡。我们在父母、兄弟、姐妹、妻儿之间寻求,也在亲友、邻居、同事、上下级之间寻求。这种寻求,是心界的,也是物界的;是人格的,也是伦理的;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同时,也在人类与大自然之间寻求。今天平衡了,明天又失衡了;此地平衡了,彼处却失衡了,平衡,失衡,再做新的平衡……我们学习、工作、创造,都是为了掌握这一循环不息的平衡的规律、技能与技巧,或长驱挺进,或迂回妥协,有成功的欢乐,也有失败的烦恼与苦痛。为了将被动化为主动,我们不断总结经验,关键,总离不开对生命如何尊重,对大自然如何敬畏。塔克拉玛干和北极村给我这两种“静寂”的强烈对比,揭示出了平衡的正道。

这一正道告诫我们,寻求这一宁静、安静与平静,主体永远是“我”。不论在自然生态之间,还是在社会各种群体的连环扣中,首先是我们内心的平衡。都知道,衣食住行,昼夜交替,春秋更迭,创家立业,要平衡物界而获得宁静、安静、平静,就是“我”如何主宰种种欲求,做物质的主人,使精神在平衡中升华,如此,当挫折一出现,想到塔克拉玛干那一望无垠的、教人遥想远古蛮荒沙漠,就会发现,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与可贵,就会发现,我,不过是一棵草,应该像期待绚丽的北极光那样,在柔风,明月,鸟鸣,水韵……以宁静为主旋律的协奏曲中,努力将一次次平衡,作为享受生命自由与欢乐的一个过程,人生始终如初阳,山川草木,才能因我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