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大唐”书画文物展里的“辽宁往事”

辽沈晚报 2020年01月20日

▲辽博珍藏的“大唐舞马”。

◀慕容后人(右至左)慕明玺、慕晓亮、慕丹参观辽博珍藏的三燕文物。本版图片均由辽沈晚报主任记者张松摄

2020年1月14日,为期三个月的“又见大唐”书画文物展宣布撤展,于辽博圆满落幕。在此期间,成千上万来自省内外及国外的观众自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除了溥仪从紫禁城带出的这批传世书画外,今日辽宁与风华大唐究竟有何内在关联?难道仅仅是因为《万岁通天帖》《仲尼梦奠帖》《簪花仕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珍藏辽博,才为此特意纪念盛唐的吗?

客观而言,历史上关外辽宁与大唐王朝的密切关联,并不逊色于唐王朝的根据地“陕西与河南”。从“十六国南北朝”至“辽亡金兴”这延展近十个世纪、千年一瞬的浩荡跨度;从慕容、宇文、契丹等诸多东北游牧民族错综复杂的起落浮沉;从大唐之前世今生与辽宁白山黑水间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会自然理清一条传承明晰的光阴脉络:辽宁与唐王朝血脉相连,这里既是大唐的边疆重地,又是丝路文化的要害节点。古辽人成为唐文化的重要接班人,成为唐文明的关键继承者。

而随着这一系列沉睡历史的破雾而出,随着后人对这些震撼史实的重新认知与解读,它必将产生由古及今、厚积薄发的现实发酵作用,形象立体地展示出一个“有国宝、有历史、有文化”的真实辽宁、厚重辽宁、伟大辽宁!

大唐王朝里的“辽人身影”

统治核心区在中原地带的唐王朝,与地处关外的今日辽宁有着血浓于水的密切关联,翻开李唐王朝的起家史,查找唐室里的贵胄宗亲,便一目了然。

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唐太宗李世民的曾祖李虎,曾在西魏权臣宇文泰手下为官,后因功被封为执掌兵权的“柱国将军”,鲜为人知的是,宇文泰的高祖父宇文陵是辽西宇文氏,宇文泰是辽宁人的后裔。也就是说,李虎幸遇辽宁贵人的提拔,才有了出头之日,才有了日后李唐江山的兴旺发达,子孙传续。

宇文北周建立后,追封李虎为“唐国公”,李渊在太原起兵,念先主之德,称“唐王”,后以“唐”为国号,并追谥李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这等于说,连“唐朝”国号的起源都与辽西宇文氏直接相关,是辽宁人给的。

在唐王朝的核心权力层中,豆卢氏相当显赫,豆卢宽、豆卢仁业、豆卢怀让、豆卢钦望、豆卢恕……可谓满门公侯,与唐室关系无比亲密,豆卢宽去世后谥号为定,陪葬太宗昭陵,身为人臣荣宠之高无以复加。与宇文氏一样,豆卢原姓慕容,是纯粹的辽西人。

缔造“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13岁时就没了母亲,父亲唐睿宗李旦被母后武则天长期压制乃至囚禁,基本失去人身自由,幼年的李隆基孤苦无依,陪伴他、养育他、教导他的养母,是唐睿宗的豆卢贵妃,一位祖籍辽西的贤德女人。无后的豆卢氏视李隆基为亲儿,给他母爱,教他做人,磨炼他的意志,激励他的情怀,为李隆基未来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人生根基。豆卢养母去世后,唐玄宗为她辍朝三日,以示哀思。

对这段浩荡历史颇有研究的原辽宁省博物馆馆长、辽宁资深考古学家王绵厚呼吁,借此次“又见大唐”书画文物展的隆重推出,应将今日辽宁与大唐王朝间的亲密关联明确地向世人呈现,应对古代辽人的卓越贡献予以浓墨重彩地大力弘扬,应将那段惊心动魄的感人岁月结合新时期的历史使命重塑包装,从而激发今日辽宁人对家乡、对国家、对光阴的深沉热爱,以指导人们的社会实践,引领人们的理想追求。

丝绸之路中的“朝阳定位”

追溯历史上辉煌的大唐“丝绸之路”,世人每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甘肃的河西走廊,却不大知晓古代辽宁卓越的丝路贡献,淡忘了朝阳曾是丝绸之路的东端起点。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的著名学者罗新认为,以今朝阳市为中心的辽西地区始终是一个民族和政治体的“孵化器”,这取决于朝阳自然地理、经济地理、文化地理和军事地理的独特条件。

比起敦煌,今日朝阳的文物古迹不是那么鲜亮夺目,但仔细研究,它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价值,是丝毫不逊色于敦煌的。由此,罗新将朝阳在丝路文明中的地位重新定性,提出了八字概念:西有敦煌,东有朝阳。

在辽宁三燕学者田立坤看来,地处辽宁省西部的朝阳,从十六国时期到“安史之乱”的四百多年间,一直是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在,在东北地区古代民族融合、文化交流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东北亚与中亚地区文化交流的桥梁。丝绸之路到辽宁,首先要经过的交通枢纽就是朝阳,朝阳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各条路都向这里汇聚,然后再由朝阳继续向东延伸。

朝阳资深考古学家孙国平描绘了这样一幅唐代的“朝阳丝路盛况图”:唐时,尤其是开元年间,营州(今日朝阳)是朝廷在东北地区行使管辖权的官署所在地,担负“押两番”即管理两个附属国“奚和契丹”的重任。所以,当时的营州自然有着不同于一般边关重镇的繁华与热闹,光是边贸活动就颇为引人入胜。

当年营州城门外与奔腾汹涌的白狼河之间是一片广阔的河滩地,河滩上,毡帐叠彩,摊铺挂红,牛羊嘶叫,骏马长啸。身穿契丹、库莫奚、突厥、东胡、靺鞨、鲜卑等各族服装的商人如潮似浪,边贸十分火爆,当时的朝阳成为绿洲丝绸之路与草原丝绸之路在东北的交会点。

长期从事朝阳丝路研究的学者周亚利经多年考证,得出如下结论:朝阳是当时草原丝绸之路东端的起点,大量的出土文物说明朝阳在当时与西方国家有着频密的贸易往来,这是营州各民族间亲密交流的真实写照。隋唐时朝阳地区称营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是连接东北和中原的咽喉地带,是中央政府与东北少数民族往来的枢纽。唐王朝先后在此设立营州都督府及平卢节度使,治所柳城(今朝阳市),负责管理东北少数民族事务,营州成为当时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周亚利说,1700多年前,由辽土西迁的慕容吐谷浑部在万里之外的青海建立了享国350年的吐谷浑王国,开辟了“丝绸南路”(亦称“吐谷浑路”),为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作出了突出贡献。曾在朝阳称王的北燕冯氏后人,亡国后万里南渡迁至广东茂名,与当地豪族冼氏联姻,发展生产、普及教化、铲灭叛乱、收复海南,打通了与东南亚地区商贸往来的“南海丝绸之路。”

历史从未断裂,文明强韧延续。2019年12月31日,北燕冯氏后人回辽千年祭祖,并将先祖冯宝公、冼夫人合像立于冯氏起家的朝阳北票市博物馆门前,永久纪念这段民族融合的感人千年史。广东茂名学界正在研究,如何将朝阳的“草原丝路”与茂名的“海洋丝路”在文化高度上“北南对接”。

青海吐谷浑文化专家程起骏期待,在不久的将来,青海地区的慕容吐谷浑后人及相关的专家学者能组团来朝阳参观学习,将朝阳的慕容燕文化与青海的吐谷浑文化重新对接,将这东西两段伟大的丝路文明合二为一,重续断裂的亲情,增进双方的友好往来、经贸交流,祝愿将这千年情谊化为现实进取的动力。

盛唐诗歌里的重镇营州

在探讨大唐王朝与今日辽宁历史渊源这一课题时,切莫忘记在盛唐诗歌中寻找曾经的“辽宁记忆”,沿着这一线索,我们会找到高适、陈子昂、王昌龄。

朝阳学者邸玉超表示,由于唐朝精心经营东北,使营州这座边关重镇获得了相对的和平与安宁。诗人杨凝在《送客东归》中写道:“君向古营州,边风战地愁。”从首都长安、东都洛阳,几乎每天都有东去营州的唐人,或是戍边,或是经商。

唐朝诗人高适与岑参并称“高岑”,其诗笔力雄健,气势奔放,洋溢着盛唐时期所特有的奋发进取、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后人又把高适、岑参、王昌龄、王之涣合称“边塞四诗人”。开元年间,高适曾漫游蓟北,体验了塞外生活,他专为大唐的边塞重镇营州即兴赋诗,留下一首传世名作《营州歌》: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在《营州歌》中,高适描绘了汉、胡各族精于骑射、好酒豪放的地域习尚,称颂了马上少年粗犷豪放、勇往无前的尚武精神,将唐代营州的边塞风情生动地展现于世人面前。唐人的边塞诗中,这类热烈赞美关外族群风俗的作品并不多见,因而此绝句显得尤为可贵,堪称盛唐边塞诗的杰作。

唐代诗人陈子昂的代表作《登幽州台歌》家喻户晓,鲜为人知的是,这首古诗创作的时代背景竟然与营州有关。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年)六月,因营州都督赵文翙(huì)为政不仁,激怒了松漠都督、契丹大贺氏李尽忠与其内兄、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二人起兵攻占营州杀掉赵文翙。

奇袭营州得手后,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这也是契丹首领首次称“可汗”),以熟悉中原内情的孙万荣为帅,纵兵掠地,所向披靡。营州是当年大唐帝国在东北地区的政治中心、军事枢纽,其影响力波及整个东北亚。这里,汇聚着突厥、回鹘、契丹、奚等各部族的豪杰与枭雄,它的每一次得失、每一轮变荡,都牵扯着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敏感神经,大唐帝王如此,篡唐建周的武则天也概莫能外。

契丹叛乱的消息传至洛阳,武则天惊怒交集,她紧急部署,派兵征讨,企图一举消灭李尽忠、孙万荣叛军。谁知黄獐谷一战,十几万大周精锐之师竟被李尽忠消灭殆尽,令武则天颜面扫地。

此后不久,恼羞成怒的武则天整军再战,下诏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右拾遗陈子昂为总管府参谋,率部征讨契丹。武攸宜乃武则天侄子,此人心胸狭隘、才具平庸,他畏敌如虎,坐拥重兵却难阻契丹军的纵横来去,且拒听幕府高参陈子昂的所陈方略,一概不准。因陈子昂报国心切,言辞激烈,昏暴的武攸宜将其官职由参谋贬为军曹,一撸到底!

错遇昏主、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的陈子昂悲愤到了极点,遂于某日黄昏登上了临近的幽州台(又称蓟北楼)。登台之时,恰值红霞满天、暮色苍茫,陈子昂极目远眺,遥远激荡的历史与近切惨淡的现实杂糅心头,此情此景令其感慨万千,那首流传千古的《登幽州台歌》脱口而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触景生情的喟叹之诗,虽字数寥寥,却拨动了后世无数怀才不遇者的共同心弦,故被经久流传、咏叹不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提起唐代王昌龄这首《出塞》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诗气势之雄沉、胸怀之宽广、眼界之高远、意境之深邃、文字之优美、词句之流畅,打动了古往今来的读者,无不为之动容、动情!这首诗的时空表现很大,从天宇到眼下,从古代到当前,忧思萦怀,感慨难平,其叙述纯朴自然,浑然天成,是一首非常著名的边塞诗,被历来论唐诗者评为唐诗七言绝句中的压卷之作。那么,该诗中的“龙城”作何解,指的是哪里?辽宁资深考古学家冯永谦经多年研究断定,诗中所提的“龙城”,正是今天的辽宁朝阳。

孙国平指出,朝阳开发本土的文化资源,打造自身的文化品牌,一定要注意这些传世“文化符号”的借用与保护,应善于古为今用,将其巧妙地转化为古都朝阳家喻户晓的“时光代言”,例如一位人物、一个故事、一首古诗,就能引动人们对一座城市、一个地域的岁月怀想,自然产生如影随形的情感认同,这是先人留予朝阳的丰厚馈赠,是无与伦比的“活广告”,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巨大的精神财富。

大辽契丹国秉承“盛唐风骨”

言及唐代,就不得不提之后的辽代,因为这个由契丹人创建的辽土王朝承继的是大唐衣钵。

契丹族从公元389年的登台亮相至公元916年大契丹国的奠基确立,历经527年的反复整合,才于乱世中艰难崛起。在这一漫长的动荡期内,从古八部到大贺氏联盟再到遥辇氏联盟,契丹族与国祚长达289年、历21帝的唐王朝交集甚深。对驰骋塞北的骁勇契丹,唐朝统治者心情复杂,采取既打又拉的“羁縻之策”,期待将其纳入中原秩序;而对代表先进中原文明的唐帝国,契丹则在“亲唐与反唐”的曲折线路间矛盾取舍,最终化蛹为蝶,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质变一跃。

冯永谦表示,“大唐风韵”于今日辽宁触目皆是,出过佛骨的朝阳北塔,建筑风格“外辽里唐”;出檐深沉的义县大辽奉国寺,那是标准的盛唐风格;辽代崇佛,其佛学精髓全盘承接了“唐代密宗”……

王绵厚强调,欣赏“又见大唐”书画文物展,不仅要看文物,更要知光阴、理脉络、懂内涵,借此源远流长的岁月传承,树立能量充沛的“辽宁自信”,让历史指导今生,让历史告诉未来!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