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其实很不小

辽沈晚报 2020年01月13日

□曹景行

澳门回归二十年那天,清早赶去参加东方卫视直播庆典,三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回想上一次直播澳门正是回归之夜,二十年间的感触是除了大三巴牌坊没有变,其他所有都翻天覆地了。可以说,这个世纪开始以来,全球没有一个地方能像澳门那样飞速发展、富裕起来。

我很早就去过澳门,四十七年前的夏天。初次印象澳门很远,晚饭后搭车从广州出发,正好遇上雷暴大雨,路上花了八个小时。经过五次摆渡,过珠江的分岔,没有桥。因为江面水位低,只有吉普车能够开上渡船。一路颠簸,到边境的拱北关口已是凌晨四点多,朦胧中只见海边成排仙人掌都有一人高,四周一片空茫。

过关去澳门就我们几个,回来也如此,几乎没见到其他人。初次印象澳门很小,比较热闹的新马路走完就半个小时;整个市区同那时上海静安区差不多大,人口也差不多。坐小船去了两个外岛氹仔和路环,除了渔村就是海滩。听姑妈说我表弟出生在氹仔,所以小名叫氹氹,他们早时在岛上安家,挖地种菜另靠“凿”炮仗谋生,也就是往炮仗里面填实火药。后来全家都去了香港,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我对澳门印象的改变,要到回归后几年。一次去江门讲课,傍晚坐船沿珠江回香港,从一座开通不久的大桥底下穿过。大桥连接澳门半岛与氹仔,两边都是灯火通明,一派兴旺,与回归前的晦暗沉闷大不相同。后来《双城记》节目接连好几年去澳门拍摄,都会住在氹仔同一个酒店集团,高楼成群,客房数千。从窗口看出去,四周全是新开的游乐场所,离机场和新港澳码头也不远,哪还有旧日氹仔一丁点影子!

去几次澳门,慢慢走走,细细看看,会发现那儿很不简单、很有味道。一天早上先去了“观音堂”,香火挺旺,我更感兴趣的是旁边花园里一座亭子,前面的石桌、石凳正是中美签订《望厦条约》的见证。又到附近走了一圈,发现那儿早先就叫望厦村,又名旺厦,因为村民祖上多来自厦门,思乡情结绵延不绝。

往市中心走去,马路转角一座西式楼房刚刚整修一新对外开放,墙上有“叶挺将军故居”的牌子,院子里有他全家群像,里面每层都布置展示,可以静静地看上一会儿。澳门政府推动“活化文物”,此为其一。还有与孙中山、冼星海等历史人物相关的保护建筑,冼星海是澳门子弟,孙中山老家在不远的中山。

五年前到过距离妈祖庙不远的高楼街,我第一次来澳门就住那儿,但并不知道街对面的青砖白墙是谁家。现在那儿开放参观,“郑家大屋”已成为著名景点。清末重要思想家郑观应退隐家中,花了六年时间编撰刊印了变法大典——《盛世危言》,首次在中国提出宪法概念和立宪主张,对中国近代历史演变影响深远。

可见,在中西沟通历史上,澳门起过独特而重要的作用。2019年春节我到过珠海南屏,镇前广场竖着容闳坐像;半年后又到美国康乃狄克州首府哈特福特,特意找到容闳的墓地凭吊。贫穷出身的容闳自幼到中国澳门就读,后随传教士赴美国,成为耶鲁大学第一位中国学生,也成为近现代“中国留学生之父”。

带我去南屏的黄山茶林场老同事鲍树明,镇上的祖宅已成保护建筑,由他祖父留下。他祖父年轻时经中国澳门远渡美国西岸谋生,为金矿的洗衣店当学徒工,致富后回乡成家立业。

今年夏天到珠三角西侧的江门五邑拍节目,为我解开了一个长期的谜:为什么美国的老华侨都说台山话,而不是今天流行广东的粤语?原来十九世纪中期粤西发生延续十多年激烈的土客械斗,造成数十万人伤亡和经济严重破坏,大批乡民搭船逃往中国澳门,不少又转去美国,也带去了台山乡音。

今天江门地区成为中国著名旅美侨乡,而澳门居民中仍有四分之一以上祖籍为五邑,就因百多年来三地形成的特别的联结。

澳门到江门五邑约一百公里,当年不近,如今不远。高速公路网和多条已建、在建的高铁、城铁,已经把粤港澳大湾区每个城市连成一体,这些年,周边多位香港朋友转向澳门寻找到新的事业,有的进入大学任教,有的从事中医药研究……

人往高处走,当年小小的澳门已经变得很不小,明天会变得更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