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

中国当代画家，我最喜欢吴冠中。不仅仅因为他的作品刷新了中国油画拍卖纪录，某种程度更因为他是被非议最烈的人。不喜欢他的人，认为他狂妄不羁，狂话连篇，大放厥词。而我恰恰是在这里，看到他对艺术的满腔热忱，孜孜追求。他说：“艺术的冬天考验着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热爱着艺术。如果真爱，就不会放弃。苦难和坎坷是孕育艺术的土壤。感情压抑到一定程度才会爆发。那才可能会有好的作品。平淡的人生，平淡的情感，不能出艺术。”

如果说李白是“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近现代油画领域里的吴冠中绝对可以说是“寥寥几笔，就是整个江南”，简约而不简单的构图风格，融入细腻感情的创作灵感，每一幅画作里都寄托着他对世界、对生活的炽热深情。他的水墨画构思新颖，章法别致，善于将诗情画意通过点、线、面的交织表现出来。他喜欢简括对象，以半抽象的形态表现大自然音乐般的律动和相应的心理感受。既富东方传统意趣，又具时代特征，令观者耳目一新。

艺术家多是感性型人格，都有点也许常人难以理解的“怪癖”或难以接受的“脾气”。沉醉于自我的想象世界，表现出对热闹场的抽离，显得与众不同，对自己专业领域内的事物入迷至深。很多时候，跟身边人比较，他们是性情中人，直率，不圆滑，孤僻，执着，富于情感，对事物有独特的看法，对人情世故有独到的处理。

与吴冠中的横眉怒目相比，齐白石的率性更多一些湘人的质朴。曾经有幸看到几幅他生前随意撰写的对来访者的告白门条，诸如：

“绝止减画价，绝止吃饭馆，绝止照相。”后面一行小字：“吾年八十矣，尺纸六，每圆加二角。”

首先说明：绝不减价，绝不吃请，绝不合影，要画可以，拿钱来。我八十岁了，不议价，一尺六块银圆，外加百分之二十的服务费。

“鄙人养病，午前出门闲游，午后申时接客。”

别随便打扰，要找“鄙人”，下午三点以后来。

“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给钱。”

买卖就是买卖，别扯什么“交情”，如果你还是“君子”，还知道羞耻，就照价码付钱。

“去年将毕，失去五尺纸虾草一幅。得者我已明白了。”

明明白白告诉之前拿走了五尺纸虾草的那位仁兄，别以为我不知道谁是“得者”，识相的就赶紧交买画钱。

“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谨此告知，恕不接见。”我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从一件家常事中感受到一个大艺术家傲骨的铮铮。

“凡我门客，喜寻师母请安问好者，请莫再来。”

老爷子心性坦然，喜怒哀乐形于色、形于笔，即使在一张小小的纸片里，也能看到他的幽默耿直和心性坦然。

艺术家是性情中人，他们为情而生，亦为情而死。情感之于他们，如同空气，他们从情感中探知精神力量，用艺术宣泄对世界的理解；他们追求无限、追求永恒，决不重复别人，也决不重复自己；他们敏感，犀利，多愁善感。即便困厄、孤单，所有人都不堪其忧，他也不改其乐。

他们也许往往是孤独的，却也肯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