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震宇
我们这里的习俗,冬至必须吃馄饨。冬至那天,家在乡下的堂姐却在市医院里刚动过手术,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医院,我和妻子就包了馄饨送过去。
半个月前,堂姐被查出肺部肿瘤,医生建议立即手术。医生虽没再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家人如坠深渊,连亲戚们也都心情沉重。医生悄悄地让堂姐夫父子拿主意:肺切多了关系到病人以后的生活质量,但如果是恶性的话,切少了就会危及到生命。堂姐夫是倒插门女婿,家里的事从没拿过主意,此时已是方寸大乱。而那平时啥都不管不问的儿子,此时却斩钉截铁:切多切少请专家来视情况而定。
堂姐儿子虽然大学毕业并已工作,但夫妇俩总把他当孩子,他也就干脆当个孩子,仍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时不时地与父母拌嘴,仍像个处在逆反期的少年。医院里的门诊、检查、付费、咨询、取药,到处排队到处问询,还要与医生讨论请专家、网上预约等,早让难得进城的堂姐夫眼花缭乱七荤八素了,而此时他们的儿子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担负起了这些事。
手术十分顺利,医生跟堂姐说:肿瘤是良性的。你们家中了大奖,因为CT上看出的肿块很像恶性的。这就成了喜讯,大家都卸下了千斤重担。
现在,身上还插着管子的堂姐,竟嚷嚷着也要吃馄饨。以前对妈妈一直顶牛的儿子,此时完全是个成熟懂事的乖儿子,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妈妈,还时不时地吹吹馄饨,提醒妈妈小心烫。这一幕真的十分温馨。我就想,遭遇病痛是不幸的,但这不幸却能让亲情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我在住院部走廊里遇到一位同事,她匆匆地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食盒。我看到食盒里也是馄饨。原来她白天上班,一下班就赶过来陪重病住院的父亲,自己没时间包馄饨,只能叫外卖。她说已连续一个月了,天天晚上衣不解带地在这里陪着。看着她满脸疲惫的样子,我怎么也不敢和几年前的她联系起来,那时她因为父亲不同意她找的对象,与父母闹翻,哭肿了双眼从家里搬出来,找我要求分配一间单位宿舍。当时我还让妇女主任去做工作,结果妇女主任无功而返。没想到父亲一场病痛,让闹翻的父女重新弥合,也算是坏事促成了好事。
在医院里,我还巧遇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他母亲因脑梗住在ICU半年了。我注意到他手里的饭盒里也是馄饨,他说是给母亲准备的。听他这话,我一下子被感动了。他说,只要看到母亲躺在那儿,就觉得希望还在,他是时时刻刻在等着母亲苏醒啊!他是位摄影方面颇有成就的人,以前一有空就背着摄影包外出,他妈妈曾抱怨过他花销大还不顾家,而他对妈妈的不理解也颇为反感。而这半年来他除了上班就是跑医院,虽然摄影包还时时背着,但再也没出过门,镜头里也尽是病房、妈妈、医生、护士。
曾有人说,陪病是一次修行,也是面对病魔一家人的抱团取暖。我觉得,病痛使人体会到亲人的亲,亲情也成了一帖药,能治医生难治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