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姐谷建芬

辽沈晚报 2019年12月18日

□谷明昌

我二姐谷建芬,乳名叫“彩华”,父母为了唤她方便,平时就喊她“华子”。比华子小的弟弟、妹妹们,则称她为“华姐”,在我们嘴里,总是俺华姐如何如何的。

华姐作曲,我们不懂。但在生活中,她的很多事情,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7年4月,我去北京看她,在她家里,我看到了两本深蓝色布面的手册。其中一本印着“青年日记”,据我姐姐讲,这本手册是她1951年在旅顺买的;而另一本手册则印着“东北工业部建工局,大连玻璃厂,1951.11”的字样,手册中间是一个“奖”字。我姐姐说,这本手册是当年与姐夫谈恋爱时,我姐夫送给她的。在扉页毛主席像的空白处,写着“东北鲁艺学院,邢忠诚赠”。如今算起来,这两本手册已有68年的历史了。

我觉得姐姐写了那么多好听的旋律优美的歌曲,首先缘于她在学生时代所受到的良好的专业训练,其次是在把握歌曲的旋律创作上也确实有她擅长的地方。

在一次闲谈中,我姐姐提到了旋律问题,她很在意旋律,如果没有好的旋律,她说,她是不会轻易把歌曲拿出来的。在为儿童写古诗词歌曲时,我姐姐说,她更是用“心”在创作,用心在与古诗词交流,然后让心激动,“心里在颤抖地”去把歌写出来。

从我姐姐的笔记本当中,可以看出我姐姐小时候学习时的认真态度,在学校里,她可能不是学霸,但绝对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在她笔记本前面的空白页上,写有这样的话:“不厌其详的一点一滴学下去!哪怕是会啦,还要忍住性,深刻的追究它,求之真正之深解。”

在我自己家里,原先还有一本我姐姐的物理学笔记,字写得不大,页面上干干净净的,文字和力学图都非常的清晰工整,一点错误都没有。可惜她的这本物理学笔记,在我几次搬家过程中,不知啥时给弄丢了,甚是可惜。

在她家里,我姐姐至今还保存六七十年前的两块布。一块是浅咖啡色的一方布,另一块则是一个包袱皮,是过去用来包东西用的。

这些老物件的存在,或许映衬了我姐姐思想深处的“怀旧”基因。她在七十余高龄时,开始写儿童古诗词歌曲,如果心中没有对中国古代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和怀旧情结,没有中国古诗词对她心灵的打动,她是无法完成这些歌曲创作的。

同样,因为怀旧情感的驱使,在2000年,我姐姐回到大连市西岗区实验小学、一中、二十一中,饶有兴趣地回忆了她小时候学习过的地方,颇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感觉。2011年10月1日也曾到日本大阪,去寻找我父母侨居日本时的旧居,那时我二姐和我大姐以及哥哥都在幼稚园里。因城市几番改造,当时居住地模样荡然无存。但在日本人的帮助下,不仅原住区域找到了,而且他们还提供了当时街道的复印地图,还把我家的电话号码给查到了。

我姐姐六十岁以后,曾几次回到山东老家威海姜南庄寻根,得到同村人谷昭仪赠送的《威海谷氏宗谱》。在《谷氏家族宗谱》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谷大将军(谷生琰,明朝),任松潘城都司,奉命出大小金川,战功赫赫,后因地势艰险,粮草无继,身受重伤阵亡。朝廷厚葬,墓地坐落于姜南庄,军马岭下。

怀旧是社会发展发达过程中,社会心理的表征,没有怀旧的生活,是空虚苍白的。古人说“善言古者合之于今,能述远者考之于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我六七岁的时候(大约1953年)姐姐带我到东北音乐专科学校玩,午餐时她给我买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外加白米饭,这是姐姐领我吃的第一顿饭,我至今不忘。1965年我已是辽宁足球队队员,12月份全队赴广州冬训路过北京,当时她已在北京中央歌舞团任作曲。中午,姐姐领我到东风市场吃了一次生鱼片,看到我脚上穿的鞋破了,又给我买了一双北京板鞋(塑料底布鞋)。

我在国家足球队踢球或做教练时,都曾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每次到姐姐家,她都给我做好吃的。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我姐姐做的饭菜,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小有名气,有朋友或学生从国外回来,最想吃的就是我姐姐做的炸酱面。

我姐姐做事认真,对人对朋友很真诚。我们做弟弟、妹妹的,平时都很尊敬姐姐,并且以姐姐为榜样。虽然我们的工作没有取得像她那样的成就,但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三姐谷建英曾是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住院部主任;妹妹谷铃是同一家医院核医学科的副教授;我是足球国家级教练。在我们父母早年去世之后,哥哥、姐姐承担起了抚养和提携弟弟妹妹们的责任,并且以良好的道德标准和生活态度做出示范。

我姐姐15岁参加工作,两年后到东北音乐专科学校(沈阳音乐学院前身)学习作曲,三年学业结束后,被分配到北京中央歌舞团工作(后变更为中国歌舞团、东方演艺集团),一直到今天。所以,她的学习工作简历是极其简单的。她这一辈子,心无旁骛,勤奋有加,写了一千多首曲子。所以姐姐的学生毛阿敏讲:“谷老师是真正的艺术家,她不市侩,她的心思都用在艺术上。”特别让我敬佩的是,她在七十三岁高龄时,居然还能坐得住,一直写到八十二,写了五十多首“新学堂歌”。

一般而言,人到了六十以后,身体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舒服,一会儿要吃点药,一会儿要喝点水,一会儿要上趟厕所……所以,老年人很难长时间坐下来。对大多数人来说,再写东西搞创作就很难了。我在63岁时,也曾写了一本书《足球是什么》,对此就深有体会。写了一小时书后,就要起来一下,去干干这干干那,或者躺一会儿……书写得断断续续的。但是我姐姐用极大的毅力,沉下心来,锲而不舍,克服身体带来的不适,终于完成了她心目中神圣的创作,将50首新学堂歌献给中国少年儿童。

我姐姐似乎一辈子都在作曲,但在生活中,她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她头脑里经常会有些新奇的想法,小时候,她又特能搞恶作剧。据姐姐讲,在我一岁多时,我躺在炕上,因为头发还没全长出来,所以脑门显得特别大。我二姐趁我妈妈正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就用黑笔在我的脑门朝上面的方向又画了一副眼睛、眉毛、鼻子、嘴,待我妈妈在朦胧中醒来,被吓了一跳。我二姐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了。

还有一年夏天,快吃晚饭的时候,我二姐突发奇想,趁别人不注意,就穿着衣服、鞋子跳到我家盛有半缸水的大水缸里,然后把水缸盖盖上。心想,里面挺凉快,你们还找不到我,这挺好玩的。正当家里人到处找她吃饭的时候,我二姐在水缸里憋不住了,就自己跳了出来。我妈对孩子成长中的过失,不急躁,也不过分苛求。当我姐姐被调入北京中央歌舞团时,我姐看见我妈站在门口送她,我妈妈哭了……我妈妈对于这个二姑娘,她口中的“华子”,虽然调皮,经常骂她,但是我二姐在调皮过程中透露出来的小聪明和小狡黠,也常常把我妈弄得哭笑不得,特别是这个二姑娘出人头地,被调到北京中央歌舞团去了,这绝对是我妈妈内心的一份喜悦和骄傲。所以她们母女之间的细腻、真挚和浓厚的情感,我姐的感触是很深的。

在我姐姐的音乐作品中,有很多是写“妈妈”的歌,如《妈妈的吻》《烛光里的妈妈》等。

我姐是模仿秀,她的威海话学得很像。我姐姐说,以前搞活动或开会的时候,有时能遇见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倪萍和“鞠萍姐姐”,她俩的威海话说得也相当地道。可能大家对倪萍在某年春节联欢晚会上说的那段胶东话还有印象吧:“西北风,今刮,明刮,后还刮,一直刮到下星期六。”是的,就是这个味道。设想一下,当倪萍、鞠萍和我姐姐三个人凑在一起说威海话的时候,肯定会非常逗!

我姐姐是个足球迷。早年她经常和我姐夫骑着自行车从甘家口、帽儿胡同那边中央歌舞团的驻地到工人体育场看球。她和其他球迷一样,手里拿着面包和北冰洋汽水,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她年龄大了,但每逢电视转播足球比赛她还是要关注,还是要看!只不过是不敢直视,就在赛后询问别人比赛结果:“谁赢了?谁输了?”

我姐姐的生活很有节制。每天上午,只要没有别的事情,她就会进行体育锻炼,有时像小伙子一样,把上衣拿下来绑在腰间走步,特有运动范儿。她的标准是30分钟,公园里场地三圈。2017年“六一”儿童节前夕,东方演艺集团文学撰稿徐珺蕊采访她,她身着细长的筒裤,脚上穿着“N”字牌健身鞋(New Balance,新佰伦品牌),这时候的她,年龄已经八十有二了。

我姐姐从来不乱吃东西,除了清淡的饭菜之外,平时也就吃吃坚果。年龄大了,我姐姐喜欢吃饺子,是萝卜馅的饺子。说起萝卜馅的饺子,在我们家已经传承一百多年了,直到今天,我家里年三十包的饺子还是萝卜馅的,不曾改变。也许有人会问:“萝卜馅的饺子有什么好吃的?”其实,萝卜馅饺子除了是一种地方口味的记忆外,它还是一种生命记忆。地少人多的威海,老百姓除了闯关东,还纷纷跑到国外谋生。萝卜、地瓜是当地的主要物产,多少年来它养活了无数困苦的老百姓。当然,对家乡最割舍不下的怀念就是那用萝卜馅包成的饺子。

我姐姐写了一辈子歌曲,在谷建芬《绿叶对根的情意》的作品音乐会上,她动情地说:“我从心底感谢新时代,感谢新生活,感谢所有朋友对我的支持和厚爱”。是的,我姐姐之所以能有那么多的作品问世,主要还是赶上了好时代,是时代鼓舞了她,造就了她。

2015年我姐姐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我姐夫因突发心脏病去世,8个月后,我姐姐的小女儿又因脑出血离开了这个世界。这给我姐姐的心理造成了无以名状的伤害。当时她正在进行“新学堂歌”(儿童古诗词歌曲)的创作,已经写了49首歌,还差一首就可以完成全部的创作计划。因她受到了如此大的创伤,所以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怎么也写不出剩下的那首歌。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段话:“有种幸福叫放手,有种苦难叫占有。有种快乐叫善予,有种痛苦叫贪求。无私有福,无欲长寿,有就是无,无就是有。”(雍和励)是这段话点拨了她,慢慢地,她从创伤中走了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写完了第50首歌,将一套完整的谷建芬《新学堂歌》在“六一”儿童节前夕隆重推出,了却了她的一大心愿。所以,央视2台主持人陈伟鸿说:“欢迎谷老师来到我们节目的现场,谷老师把最美的旋律写给了世界,而把坚强的音符留给了自己的人生乐章。”

这一辈子,我觉得姐姐挺忙的,也挺累的,所以找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拉拉杂杂写了如上一些记忆,反映了我姐姐的真诚。她真诚做人,真诚做事。我觉得,她是先做人,后才成事。

我姐姐说话,既诚恳又幽默,平时我们都爱听她说话,她的话常常能够走进别人心里。

我的二姐谷建芬是一个可敬的人,是一个可爱的人,也是一个可亲的人。

作者谷明昌为谷建芬弟弟,国家级教练员,曾是辽宁足球队、中国国家足球队队员。历任辽宁足球队、中国奥林匹克足球队、中国国家足球队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