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
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习惯抽身事外的平和叙述,习惯“写作的零度”,习惯作者不把情感强烈地带入文字,我们或许遗忘了另一个同时也是文学中最为本质的品质,那就是情感的打动。“它把我感动得流下了泪水”,当然这不能是评判小说或者散文优秀与否的惟一标准,但我想,它应该至少是标准之一。
李凤群采取“双生花”式的结构,通过两位女性的命运纠结展示中国女性在时代中的生命之结。她们是镍币的两面,或停留在原地被命运和时间的海浪不断冲刷,或奔跑在迷途总也抓不住“想要”,而“想要”在这个途中还一点点消弭——透过她或者她们,我看到的是一代人的真实生存,也看到这种生存背后难以言说的百感与交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野》确是展示之书,它展示了上个世纪70年代出生于乡村的女性的成长历程,在这历程中我们得以窥见时代之变、命运之变、精神之变以及思考之变;同时它又是生命之书,我能看到李凤群在写作中的自我投入,这两位互为表里的女性可以说是取自于她的肋骨,与她大致有着血和骨的贴近;它是女性之书,在这里有女性的成长、女性的心理和女性的境遇,依然让我们继续思考娜拉出走的可能和出走后的可能;它其实也是思考之书,李凤群试图梳理和追问:“她们有没有达到真正的自由?”“我是否拉扯着她们一起走得更加光明?”什么才是她们可能的路?
透过命运和她们在故事中的处境,李凤群让阅读者和她一起面对,一起思忖。“最后时刻,我顺从了在桃的意愿,开始与随波逐流的生活和解,和平庸的自己和解,和接踵而至的失望和解,有所屈服,有所承担……”在我看来这份和解中有着被压抑的不甘,与其说“我”顺从了“在桃”不如说是“我”顺从了“普遍的生活”,这种顺从是完全的、完整的时下状态,是“大多数人”而不仅仅是“大多数女性”的真实写照。“告别锣鼓喧天,方能生出真心欢喜”。最后,李凤群如此说道。问题是,在桃的一生中有真正的锣鼓喧天吗?她是真心的“真心欢喜”吗?
在《耶路撒冷致辞》中,米兰·昆德拉谈论着托尔斯泰在写作《安娜·卡列尼娜》时所做的调整和改变时说,“每一个真正的小说家都等着聆听那超个人的智慧之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伟大的小说常常比它们的创作者们更聪明”,《大野》大约也是那种比创作者更聪明的小说。一方面,李凤群写下的时代印迹会唤起我们的共感力,我们会为她未尽的言说补充和勾填进许许多多,无论是情感上的、记忆上的、思考上的;而另一方面,在桃和今宝的丰富性是可触可感的,李凤群在写下她们的时候没有剪尽枝杈,没有为了自我的想法而过度扭曲她们的成长轨迹,这为多重解读和延伸思考留下了余地;第三,李凤群给出的故事的“歇息处”并不是终点,甚至可能是起点:承受和不断的逃离都必然会归为平静吗?那所谓的和解是不是单一向度的,它其实是“认命”的代名词,它还有没有更好的可能?
读小说,我们当然希望能从他者的命运中读到我们的共有和相似,记忆里的某些沉默被它勾起或唤醒。我想我们大约还希望,小说中的那些人、那些故事会引发我们的思考:生活只能如此,非如此不可吗?还有没有更好的可能?我们或他们,还有怎样的选择?
作者
简介
李浩:生于河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2006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