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频
柿树亲近村庄人家,多生长在山麓、山坳和沟谷里,比黄栌和枫树的叶大而厚实,经霜而红,别样殷红。几百年的老柿树,一株就是一隆天火。不仅柿叶,柿子也是经霜才佳——中原农家摘柿子的时候,土地空落了,野菊花、嫩麦苗,出山药、刨红薯,和摘柿子的劳作配搭着,黄河两岸呈现出别样的一幅天然图画。豫西函谷关和渭南之潼关相邻,这厢,三门峡、灵宝好苹果好枣好柿子,那厢华山、华清池与骊山一线,柿子、石榴与遍地好苹果,果实累累,也全都变红。
北地苹果,南方橘子,华夏有此一双珍果闻名天下。但柿子不逊于橘子苹果,且柿子最大方不拘一格,大江南北,星罗棋布,四方都有柿子。它从东海迤逦而至滇桂边陲,打破了苹果橘子天然对立的楚河汉界,古来号称“铁杆庄稼”,美曰“柿有七德”,贵在雅俗共赏。
因季节错落不一,各地柿子收获不同步,且有不同的吃法。《救荒本草》果部有“柿树”:“旧不载所出州土,今南北皆有之……宣、歙、荆、襄、闽、广诸州,但生噉,不堪为干……结实种数甚多,有牛心柿、蒸饼柿、盖柿、塔柿、蒲楪红柿、黄柿、朱柿、椑柿。”《本草纲目》说“柹”,乃柿的异体字。李时珍隔过周王,远引北宋苏颂:“颂曰:柹南北皆有之,其种亦多。红柹所在皆有。黄柿生汴洛诸州。朱柹出华山,似红柹而圆小,皮薄可爱,味更甘珍。”吃柿子的方法,除了人所共知,吃柿子捡软的捏——周王说:“摘取软熟柿食之。”李时珍则明确说了四种方法:“生柹置器中自红者谓之烘柿,日干者谓之白柹,火干着谓之乌柹,水浸藏者谓之醂柹。”又说:“白柹即干柹生霜者。其法用大柹去皮捻扁,日晒夜露至干,内瓮中,待生白霜乃取出。今人谓之柹饼,亦曰柹花。其霜谓之柹霜。”我写过《晒柿饼》和《柿炒面》,等等,详细介绍了南太行地区我老家柿饼的制作方法。柿霜并非瓮中自生,而是趁着冬天好太阳翻晒吃风之后,柿霜白乎乎自然生出来,接着再放到瓮里或大缸里捂,柿霜越厚越佳。现在怪事多,多变化──陕西富平柿饼出名,而它的柿饼,有一种却省略晾晒出霜的过程,出卖软而红的半成品嫩柿饼,就这,很多没有吃过正宗好柿饼的年轻人也一连声叫好。
周王、李时珍,二人分属明朝的早期和晚期。周王是皇子的另类,李时珍是儒生的另类。按说,周王两度被流放云南,比李时珍行路更远,但《救荒本草》聚焦中原,格局局限在郑州、开封之黄河两岸,北至太行南及伏牛。故而,周王说柿子柿树不言柑橘,李时珍既说柿子又言橘柚。柿子与橘子共生,还有苏州东西山,太湖在古书里亦曰洞庭,每年10月和11月,甚至12月初,湖畔人家一边下橘子,一边下柿子,还有银杏、板栗、石榴,还要收获晚稻。“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诗是好诗,可惜坡仙未言柿子。
柑橘家族,品种也很丰富。不止橙黄橘绿,还有黄橘子和小红橘,还有冬至前后才上场的红艳艳的川橘,冰心文章《小桔灯》是也。老一辈文人说柿子的好与妙,北方以老舍先生为代表,江南还有施蛰存先生。他的《栗与柿》多说柿子:作为同一个季节的果木,“栗子成熟得早一些,柿子的成熟期却可以参差到两个月以上,因此,由于它们的合作,使我们整个秋季的散步不觉得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