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肖斌
对我这样的脸盲症患者来说,“人生若只初相见”并不是一件文艺的事。别看正和眼前的人聊得热火朝天,其实我的脑子里只尴尬地盘旋着一个问题:他是谁?
路盲症患者如果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问题不大;同理,脸盲症患者如果每天都见同样的人,也无大碍。我的痛苦之处在于,身为一个媒体从业人员,三天两头见的人都不一样。当对方一腔热情地叫着我的名字时,我只能不露声色地报以同样热情的微笑,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再趁机观察别人叫他什么。只是,这回记住了,下回,再来一遍。
记一件最尴尬的事。一次参加某活动,照例在礼堂门口和主办方握手寒暄,互换名片。5分钟后,当又想找他时,我彷徨了。望着门口三五个穿着差不多黑西装的人,我完全不记得刚才和我说话的先生是哪位。
这起事件沉重地打击了我,促使我养成一个习惯——当遇到一个有再次相遇可能性的人时,我会偷偷地、狠狠地看他几分钟,希望能把他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可惜,这个办法并不奏效,而是向两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发展:一是我记住了他的衣服颜色、皮带款式等外部特征,换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了;二是我记住了他的头发多少、眼睛大小等零件特征,凑在一起,面孔又模糊了。
我也曾痛定思痛,分析脸盲症的病因,发现这可能和我小时候喜欢看连幅插图都没有的希腊神话有关。古希腊诸神中,除了宙斯和赫拉二位的名字还算好记,其他什么阿佛洛狄忒、狄俄尼索斯、阿尔忒尼斯、普罗米修斯,也不知谁翻译的名儿,我根本记不住,索性放弃,从此养成了只记故事不记人名(包括人脸)的习惯。试想,当初如果我的启蒙读物是讲张三和李四的漫画书,那也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我,近来发现了一个对付脸盲症的大招——逢人叫老师。领导可以叫老师,表尊敬;客户可以叫老师,表奉承;同事可以叫老师,表戏谑。记得人家姓,叫X老师,不记得,直接叫老师,随机应变,收放自如。
最近还听到一个好消息。据说已经发展了40多年的人脸识别技术,有了新突破,机器已经超越人眼,长得再像的人都能认。脸盲症这种疑难杂症,或将因此被科技治愈?
最后说说双胞胎这个对脸盲症患者而言的大杀器。从小学到大学,我总能遇上一些双胞胎同学,还偏偏兄弟俩、姐妹俩都在一个学校甚至一个班级。他们也不时以自己的双胞胎身份调戏同学。
然而,仿照《走进科学》里的语调说一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对双胞胎有着极强的辨别力,能清楚地区分这个是略稳重的哥哥,那个是略急躁的弟弟,这个是偏优雅的姐姐,那个是偏灵动的妹妹。大概别人看脸,双胞胎自然极具迷惑性,而像我这样对脸本来就没有识别力的人,索性直指内心。
所以,对脸盲症患者来说,“岁岁年年人不同”也并不是一件伤感的事,认不出他的脸,懂他的心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