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命运驱使我去做胃镜。也好,毕竟可以和未知的身体内部见个面,打个招呼,负点儿责。
正式检查之前,要证明没有传染病。乙肝、丙肝、梅毒、艾滋病,口说无凭,须以鲜血为证。胃深居身体中央,掌三军粮草之要务,果然威严甚重,觐见它并非易事,只得撸起袖子老实献祭。然后回家斋戒,禁食禁水,早睡早起。带好一堆毛巾和垫子,又奔医院而去。身为现代医学的受益者,对“检查”抱有信赖,去未曾体验过的地方做检查,竟然更有一点好奇。虽然号称无痛,并不知道麻醉是怎么一回事。大约只让食道失去感觉吧?
当然不是!
“内镜中心”,是个战场。前脚进门,就听得医生喝问,“给你的药呢!”摸它出来,颤颤巍巍开始喝。“快点快点”——竟火速吞了一瓶麻醉剂。刚开始咂吧味儿,“味儿”就消失了。唔,我那辛勤劳作的食道暂时休息了。“手伸出来”,她继续指挥。左臂上抽血的针眼儿还在疼着,只好贡献出宝贵的右手。这会儿,嗓子虽麻,脑子还清醒,警铃大作。又要打针,那是全身麻醉吗?
已而果然。麻醉针扎在手背上。针头极长,纤秀银亮;管子幼细,是极其乖巧的乳白色。楚楚可怜,但果然是切肤之痛。我被撵到病床边,按要求卧倒。口中插个空管,鼻孔里输送氧气。“手背很疼……”医生直接按剂量将我麻翻。
据说只过了二十分钟。丈夫的脸忽然出现。他快乐地听了听我说话,“上下嘴皮都对不齐”。我还没有失去人文的意识,当然要保护尊严。坐起来,一歪。原来已置身于苏醒恢复区域。下地,又一歪。周围几张小床上,全是软成面条的人,和他们钉在地板上的亲属。我的“同期”们,大多还没能起身。
我和我的胃见面了。它已发炎负伤,在报告上发出预警。世路多歧,人生实难,它劝我从此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