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
可以说,我没有读童书的阶段。那个年代的童书也非常少。在我印象中,学校里常有的无非是《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再小的孩子读《小朋友》。当时也有比较流行的儿童文学作品,我们记忆最深的就是《三毛流浪记》,还有《大林和小林》。我在小人书铺里读到的童话有《狐狸列纳德的故事》。当然也读过安徒生。
通过读小人书,直接就进入了成人文学作品的领域。上中学之后,开始寻找成人书籍。实际上这种寻找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的。并不因此意味着就和小人书告别了。有时候要看成人的书,有时候还是进入到小人书的世界里。因为看小人书类似看电影。它的绘画极有水平。当时中国有一批极有水平的小人书画家。还有,你所能接触到的成人书籍不如小人书的类型和内容丰富。
我们新大院的邻居家有一户是收废品的。当时收到了很多别人家里处理的书籍。在那个时期,又读了较多的社会学书籍,比如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甚至读到《法国革命史》。在我印象中,我接触过两种版本的《法国革命史》,而最奇特的是,我还接触过写在大稿纸上的,字迹非常清楚、俊秀的一部翻译书的书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翻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可能因为时代原因,无法出版,索性就处理掉了。
那段时间,我在学校里做过代课老师。有时候住在学校的教师图书馆,在那里看到了更多的平时我接触不到的书。比如《白鲸》《静静的顿河》,那时候我已经读过《简爱》《红与黑》等等。
所以下乡之前,基本上完成了一个时期的阅读史,跨越了读童书的阶段。可以说把国内已经出版的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包括优秀作家的散文集基本上都看完了。
下乡的时候肯定是没有书的。我们兵团有一份报纸叫《兵团战士报》。因为交通不方便,到达我们连队至少要一个星期。只是对开的一份小报。即使那份报也是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几乎把每一行字都读过。在我们指导员的家里,我曾经看到过一本厚本硬壳的书,叫做《俄共(布)苏维埃政治文件汇编》,我也会把它借回去读。因为那种行文和我们读过的行文还是不一样的。
1974年我受到推荐,就读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复旦大学的图书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对全校所有的专业开放,还有一个小的图书馆是中文系的图书馆,书更丰富一些。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见过林语堂的书,没见过沈从文的书,没见过张爱玲的书。这些名字也非常陌生。到我已经成为获奖作者之后,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林语堂”三个字。这个名字给我一种鼓励,我始终以为他是一位古代的文人。1980年代初,当一位外国记者来采访我,问到我对林语堂的看法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把握了,也是对着人家的摄像机,我愣住了。尽管我已经读过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但我确实不知道林语堂是谁,也没有接触过徐志摩的诗。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只有极少数的学院里的研究所的老先生才能接触到。
我还没读中学的时候,读过高尔基的短文《丹柯》。在一个部族迁徙的过程中,深夜下着雨雪,前方没有任何方向感,也没有光亮。人们只是盲目地走着,不知要去向哪里。有饥饿,有寒冷,还有疾病。青年丹柯,在急迫之下,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他的心取出来,托在手上。那心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照着部族的人们走过。我看这本书时非常忧伤。我记得最后几行字是:当部族过去的时候,丹柯也倒在泥泞中,他的心也掉落在泥泞中,被所有的脚步踏过,遍地碎片,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很浪漫,也很忧伤。这使我领悟了另一种我们文学中的悲剧意味。
小说会影响你很深。因此我笔下写一个人物,尤其是写到男人的时候,我常常会赋予他“人格的力量”。这种人格影响力使我感到是一种幸运。它既然影响过我,我也希望写出这样的作品影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