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和人

辽沈晚报 2019年08月27日

□刘荒田

午间,和友人相约,在旧金山下城阔街附近吃午餐。去哪一家?略加讨论,决定去友人所开的日本餐馆。很久前说好“务必捧场”,今天好歹兑现,不管鱼生寿司和“甜不辣”是否新鲜。

路上谈起两桩和饮食有关的最新新闻,一是披萨外卖店,从接听电话、按顾客要求制作到以无人机送货,全部不要人工;另一是德国发明的智能厨房,烹调中国菜全按预设程序,不假手于人。于是揣测,在旧金山这个新世纪崛起的高科技中心,何时可光顾“无人”餐厅,机器人做侍应生是否善体人意?

走进小小餐馆时,峰期已过,看到三张桌子空着,径往就座。年轻的带位员迎面拦住,问:“你们几位?”我说:“两位。”他说,请稍等。我皱皱眉。眼前这年轻人看到我的不快,解释:这些都是四人桌,两人桌的客人快离开了。我表示理解。

站在过道,和友人边聊天边等。我接上刚才的话题:“你说,这位年轻人的智商,机器人可学得来?”

两人桌的客人故意教他难看似的,付了账还不走。这位黑头发,但模样像白种人的带位员坚持要我们等。而四人桌依然空着。我有点不耐烦了。光顾下城餐馆的以上班族居多,他们外出用餐的时间有限,快速是各餐馆的第一要务。

同去的友人微笑着对带位员发话:“我们能不能坐那张?反正这10多分钟都没人坐……”对方摇头,又解释一次。我在旁恭维他:“你真聪明……太聪明了。”意思是:安排客人就座,必须灵活,不能让人无故久候。他听出我的话里有刺,但没有发作。

又过了漫长的8分钟。两人桌的健谈女士起身,离开。我站得太久了,这位带位员才收拾好盘碟,用湿毛巾抹过桌面,我即坐下。他久久不来,不知是报复还是有事。他终于现身。我指着桌面说:“太湿了。”他翻了翻黑眼珠,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快坐下来干吗?”意思是,我本该等他再抹一次。但他不会绕弯子,把刚才憋的气向我撒了。

我的回应是:拉了拉同来者的胳膊,立刻离开,为免教年轻人难堪,没加解释。但我会对身为老板的朋友投诉:这位带位员脑筋太板,不称职。

事是小事,我和同来者都一笑置之。它的价值,只是在我们讨论“机器人”和“人”的服务水准时的参照。到此为止,由机器人带位应也胜任愉快。下一步,权变,即看客流最新动态,揣摩等待者的心理,机器人却难以做到。至少,不能针对客人越来越不耐烦的神态,从速改变初衷,延请入座。机器人对付得了数字,但难以解透无法量化的形而上,处理不了食客细微的差异,如全靠意会的脸部表情、说话腔调。所以,我认为截至现阶段,再高级的机器人,取代不了善体人意的资深侍应生。

次日上午,我去星巴克买咖啡。发生的一桩小事对这一道理作了印证。因为时尚早,只有一位做兼职的女大学生当值。她背对柜台,忙于清洁咖啡器,过分投入,不知道等待的客人已达5位。大家都出于礼貌,没有干咳一声或打招呼,10分钟以后,她把活干完,才转过身来,露出尴尬的神色。

由此,又想起机器人。星巴克的小姑娘如果想超越在“标准化”与“不间歇地干活”两方面占尽优势的机器人,就该学会一种基本功——不长时间背对顾客,务必每隔一两分钟回头看。有关服务,极紧要的原则之一,是尽可能不让客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