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安徒生”——“故事爷爷”孙敬修

辽沈晚报 2019年07月29日

孙敬修的“忘年交”、沈阳退休医生韩宝华。 辽沈晚报、聊沈客户端主任记者 张松 摄

韩宝华年轻时的照片。采访对象供图

2019年,由新华社策划的《国家相册》专题节目进入第二期制作,已故著名儿童教育家孙敬修榜上有名。新华社全媒体编辑中心的记者在国家档案馆查询孙敬修的资料时,意外发现了多封署名为“韩宝华”的沈阳女士的来信。于是他依据相关线索找到了韩宝华,从而再现了一段感人的岁月往事。

“故事爷爷”与“宝华姑娘”的岁月情缘

韩宝华听孙敬修讲故事是在1956年,那年她七岁。韩宝华小时候家住沈阳市铁西区,父亲韩锡俊在铁西三三零一厂工作,是“八级工”,月收入七八十元,在当时是相当不错的收入,所以家里买得起“电匣子”(收音机)。每天下午四点钟,韩宝华与附近一趟房12家的孩子,准时收听孙敬修的《小喇叭》节目,稍大些,又开始听他的《星星火炬》节目,每次20分钟。孙敬修所讲的生动故事,阐述的朴素而深刻的人生哲理,以及那沁人心田的柔和声音,深深打动了韩宝华的幼小心灵。从1962年开始,韩宝华便给孙敬修去信,她想不到的是,自己和“孙老师”的通讯联系居然保持了整整28年,他们居然成了友情加亲情的“忘年交”。

孙敬修回忆录里的“宝华姑娘”

关于自己和韩宝华是如何成为“忘年交”的岁月往事,孙敬修在其回忆录《我的故事》中有专章介绍,题为“宝华姑娘”。他说:“提起‘宝华姑娘’,我们家的人没一个不熟悉的,她好像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我把她当成自己的闺女。可读者不会想到,她竟是我的一个小听众啊!”

此事的梗概是这样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孙敬修正在《小喇叭》里讲故事,他收到一封来自沈阳的叫韩宝华的小听众的来信,信中还夹了一张她的小照片,袖臂上别着一个两道杠的中队长袖标。韩宝华当时正在小学读书,是班里的干部,可她也有苦恼。她来信对孙敬修说了些班里的情况,诸如同学不听指挥、干部之间不团结等等。还说这些话不愿对老师讲、也不愿对父母讲,她信任孙敬修,所以把这些话讲给孙敬修听,希望能得到孙敬修的帮助。

孙敬修立即给韩宝华回信,希望她在工作中注意方法、团结同学、团结干部、依靠老师的帮助等等。不久,韩宝华回信了,表示一定照孙敬修说的去做,信中还夹着一些她自己创作的谜语、小诗,每页纸上都很工整地画了花边……孙敬修又回信鼓励了她一番。

就这样,孙敬修和韩宝华通过邮局成了“忘年交”。开始,孙敬修称她为“韩宝华小朋友”,后来称她为“韩宝华同学”,再后来直接称呼她“宝华”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孙敬修给韩宝华写信改称为“宝华姑娘”,韩宝华回信也总以“宝华姑娘”落款。

上世纪六十年代,上中学的韩宝华去北京,特意来电台看望孙敬修,那时,韩宝华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惜,时间紧迫,她和孙敬修只在广播大楼的传达室里匆匆见了一面。孙敬修叮嘱她,要用自己的独立思维客观判断社会形势,作出正确的人生选择。

据孙敬修的儿子孙全来追忆,父亲曾给学药剂的韩宝华寄过医学书籍,写信鼓励她向白求恩学习,努力钻研业务,提高本领。

二十几年时间过去了,孙敬修始终和“宝华姑娘”保持着通信联系。后来,韩宝华上了卫校,毕业分配到沈阳医学院药剂室工作,成家立业,有了两个孩子,她的子女和妈妈一起,继续听孙敬修讲故事。

而今,韩宝华回忆已过世30年的孙敬修,思念之情不仅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反而愈发浓烈了。“孙老师讲《司马光小时候的故事》,告诉我们:人不但要勇敢,还要有智慧;他讲《小马过河》,告诉我们:做什么事都要亲身体验,才知道‘行或不行’;他讲《小山羊过独木桥》,告诉我们:要互相谦让,才不会两败俱伤;小时候,他还给我寄过一本《雾都报童》,让我学习在重庆白色恐怖下的报童,怎样在周总理的领导下为中国革命做贡献……他的故事告诉了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懦弱。他给我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食粮,有益我人生观的形成,影响了我的后半生!”

韩宝华说,1982年她带女儿去北京看望孙敬修时,他家里条件不太好,没有暖气,冬天要搬蜂窝煤生炉子。孙敬修和小儿子孙全来住一起,韩宝华和女儿来京时,和孙全来的媳妇、孙敬修的小孙女孙梅四人住大床。韩宝华母女在孙敬修家里住了一周,孙全来陪同。孙敬修一点不把韩宝华当外人,管她叫“宝华”,称她的小女儿张蓉为“蓉蓉”。后来,韩宝华的爱人张美生出差去北京看望过孙敬修,孙敬修和韩宝华一家人处得像亲戚一样。

韩宝华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和孙敬修的合影。“那时相机是个稀罕物,我1982年带女儿去北京看孙老师时,个人家里很少见相机。”韩宝华说,2019年上秋,她准备和女儿再去趟北京,看望孙老师的后人。岁月沉淀的友情,不能断。

关爱儿童 孙敬修自称“孩子王”

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孙敬修说,他有很多像“宝华姑娘”这样的小朋友,他们而今已为人父母,有的人都成了爷爷、奶奶了,仍和儿孙们听自己讲故事。著名电影艺术家田华,曾给孙敬修写了这样一段话:“我一进北京就听您的故事,后来,我做了母亲,我又让孩子们听您讲故事;现在我已经做了奶奶,我的两岁小孙子,又在听孙爷爷讲故事,我们全家都是您的崇拜者!”

韩宝华回忆说,新中国成立前,孙敬修在电台讲故事有自己的原则:不准电台插播广告,影响小朋友的收听效果。一家私营电视台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就离开那家电视台。他绝不为了多挣俩钱,为了个人利益,而损害自己的声誉,影响爱听他故事的小朋友们对他的信任!

但助人救急的“公益广告”,孙敬修却积极参与。如“九一八事变”后,一个从东北逃亡来京的穷学生马喜援生活困难,需要帮助,孙敬修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吃饭,还在电台里呼吁大家向马喜援伸出援助之手,听众纷纷响应;又如,有人为失学儿童设立不收费、免费提供学习用具的学校,他就在电台里为其义务宣传……凡是对儿童、对别人有益的事,孙敬修都愿意做。

孙敬修不仅关爱那些健康儿童,那些被劳教的失足青少年,他也不放弃。1979年3月,孙敬修主动和北京龙潭派出所联系,毛遂自荐,为一些被劳教的失足青少年讲故事。他讲了一个故事叫《盲人骑瞎马 夜半临深池》,警示这些失足青少年要走正路,回头是岸。据龙潭办事处的同志反馈,当天下午,就有个少年交代了偷自行车藏赃的地方,那孩子说,再不交代,就对不起孙爷爷了!

孙敬修八十多岁的时候,去过北京第一监狱给犯人讲故事。他还去过团河农场,去过北京市少年管教所,慰问干警,看望那些得了“失足病”的孩子们,和少管所的孩子们一道吃“团圆饺子”。

孙敬修称自己是“孩子王”,他抱定一个信念:有儿童就有希望!要好好教育自己的学生、小听众,让他们长大后,把中国变一变,变得谁也不敢欺负!

孙敬修这样真诚地对待小朋友,也获得了他们的真心热爱,不少小朋友给他寄信、寄照片,希望他给回信,并送一张照片,希望跟他交个朋友,孙敬修全部照办。

有个小朋友叫富春荣,听孙敬修讲故事入迷,但他家一到六点三十分就停电,他写信给孙敬修说,自己都快急死了!有个叫焦文秀的13岁商店小徒工,每天听孙敬修讲故事、唱歌,他生活艰苦、孤独,只有每晚听孙敬修的故事,才能感到心灵的安慰……

新中国成立前,有小报记者给孙敬修造谣,说他到多家电台讲故事,不过是为了多挣俩钱儿,是个财迷……孙敬修的小听众们闻讯,义愤填膺,纷纷来信力挺孙敬修,要做他的坚强后盾,有的小朋友怕孙敬修遭坏蛋的暗算,还要来保护他。

粉碎“四人帮”后,韩宝华等全国的“小听众”在收音机里又听到消失多年的孙敬修那亲切的声音。“孙老师回来了!”无论天南海北,孙敬修的“小朋友们”奔走相告。

“兴趣教学法”与“口语化讲播”

韩宝华回忆说,听孙老师讲故事特生动,特亲切,仿佛跟一位了解自己的老朋友在聊天,一点距离感都没有。用侯宝林、马季等相声大师的玩笑话讲:“我们就喜欢孙先生讲故事的那种‘哄孩子’语调!”

新中国成立前,孙敬修当小学教员时,就采用“兴趣教学法”,寓教于乐,让孩子们不知不觉间把知识记住、记牢。他教算数,为了让学生掌握时、分、秒的概念,就用硬纸壳做了一个钟,上边有能用手指头拨动的时针和分针,一边讲,一边用这个道具,学生们看得兴趣十足;他讲语文,为了让孩子们记住笔画繁复的繁体字,就编顺口溜,将复杂汉字拆解得浅显易懂。如“爨(cuàn)”字,有36划,既难认,又难记,孙敬修琢磨来琢磨去,想出这样一个顺口溜:“興(兴的繁体字)字头,林字腰,屁股底下大火烧。”这个顺口溜朗朗上口,学生们一下子就把这个字学会了。

孙敬修在电台讲故事,不是照稿念,而是力求自然与口语化。他讲故事的时候,有时用“好家伙”这个惊叹句,小朋友听起来备觉亲切。他讲故事的形式多种多样,一会儿猜谜语、一会儿唱歌、一会带大家做“手指操”……小听众们非常喜欢。

一次在电台做节目,孙敬修把一位年轻编辑的稿子做了大幅修改。年轻的编辑很不满,认为自己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稿子经过领导审查,毫无问题,这么改是不尊重他的劳动!孙敬修耐心解释说:“给小朋友讲故事,不是念稿子,要让孩子们听懂与接受,就要注意口语化原则。如果照稿一字不落地念,直接找播音员好了!”

电台领导贾玉芝对孙敬修的“改稿”非常赞赏,号召部门编辑同志都向孙敬修学习。一次,当时的广播事业局副局长温济泽突然来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儿部办公室,找到了部、组领导和孙敬修,说在广播里听到孙敬修讲的《西游记》故事,觉得非常生动、非常自然、非常口语化,他指示孙敬修发挥自己的语言特长,不要受稿件文字的限制。这对孙敬修是一个极大的鼓励。

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少儿部郑佳主任的鼎立支持下,孙敬修开办了专为学龄前儿童和一二年级同学听的《小喇叭》节目和专为高年级同学听的《星星火炬》节目,后来还开办了一个为中年级同学听的《向日葵》节目,《小喇叭》节目被中央电台评为“十大名牌”节目之一。而今在电视、电台中,“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声音但凡响起,便不知勾起多少人对曾经流金岁月的深情怀想。

“一位学者在研究孙敬修讲故事的艺术时,把他的艺术风格的形成,划分了这样几个阶段:二十年代准备期——为讲故事准备了知识,积累了材料;三十年代探索期——开始在实践中探索,探索出一条自己的路;四十年代创立期——形成了自己讲故事的大众化、民族化风格;五十年代深化期——在新的形势下,无论在人物、语言、表现手法上,还是感情、立场上,都达到了成熟阶段。”韩宝华说。

孙敬修的徒弟肖君曾向恩师请教:“孙老师,我也讲赵州桥,您也讲赵州桥,为什么您讲,孩子们就爱听,我讲就吸引不住他们呢?”孙敬修对肖君说:“你心中缺少一个‘爱’字。爱小朋友,爱你所从事的事业,不能光在字句腔调上下功夫,要在心里、思想上下功夫啊!”从那以后,肖君不但在口气、语调上模仿孙敬修,还跟孙敬修上学校,去少年宫,一起去接触儿童。后来,肖君在孩子们面前也有说有笑了,他讲故事,和小朋友之间也有问有答了。

温暖永续 “孙爷爷的儿歌”代代传

1990年3月5日,韩宝华在《人民日报》看到孙敬修逝世的消息,立刻向单位请假,从沈阳赶到北京,送自己敬爱的孙老师最后一程。

孙敬修去世后不久,他的小儿子孙全来跟韩宝华联系,说北京少年宫要在景山公园为孙敬建个塑像,并想收集一些孙敬修生前与小听众们的来信,作为资料凭证。韩宝华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与孙敬修的通信委托在列车当乘务员的亲戚,直接交到孙全来手中。而这些作为岁月物证的往来信件,成为新华社全媒体编辑中心记者找到韩宝华的采访线索。

现在,已当奶奶的韩宝华又把孙敬修当年教她的故事与儿歌,讲给、唱给自己才四岁的小孙女张慕瑶听。瑶瑶在幼儿园唱奶奶教的“小松树快长大,绿树叶新枝芽,金色的太阳照耀着泥土,快快长大快快长大;毛主席共产党像太阳像爹娘,滋润着我们哺育着我们,快快长大快快长大……”90后的阿姨们备感吃惊,忙问“瑶瑶,你父母多大年纪了,怎么会教你唱这么老的歌曲?” 瑶瑶解释说:“这是奶奶教我的啊!”后来,年轻的阿姨们也学会了这首歌,纷纷夸奖此歌好听。

韩宝华表示,歌曲《小松树》是电影《雷锋》里的插曲,创作于1971年,是一首著名的少儿励志歌曲。雷锋的故事,是孙敬修生前最爱讲的故事之一。“孙老师一生爱儿童,一生倾注于‘爱与美’的人性教育,他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的安徒生’!”重忆那位影响了自己一生的可敬老人,今年70岁的韩宝华,无限眷念、满满深情。

辽沈晚报、聊沈客户端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