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民
数年前,帮助老师搬书,新出的《傅雷全集》,整整一箱。老师把书直接上架,撤下来的是《傅雷译文集》。他问我要不要,我自然喜不自胜,同时,还提出一个要求:你写几句赠言吧,不要多少年后,有人说这书是我偷您的。老师笑着说:你让我写什么,写我喜新厌旧赠书于你?我想一想,也是。
抱着这套一点不旧的书,回到家里,我还在想,老师怎么能把这么一套具有版本价值的书送人呢?大家常说,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导致我愚钝的是,我当时根本没有那么多书,还雄心勃勃像海绵一样恨不得吸纳每一滴雨露。当我的书也“膨胀”到这一天时,我才理解老师的无奈,而且最害怕的就是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版本。比如当年的《沙汀文集》仅有七卷,新版的是十卷,从使用的角度而言,新可以代旧了。但是,就感情而言,老版是念大学时李济生先生赠我的,这份情谊我常记于心,岂可随意丢弃?然而,为情感而付出的都是高昂的代价,书架里为沙汀留下的位置只有那么大,再挤进十本书,那不是让骆驼穿过针孔吗!
海德格尔也是,他的中译本著作,我见到的都买,现在又冒出一套“重厚长大”的海德格尔文集来,一听要出三十卷,我顿时六神无主。一部书,要说新版跟老版到底有多大差别,也未必那么绝对。有时不过增补两篇文章,重写了序言,多了索引而已,可是读书人的毛病在于,总认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甚至内容一点也不差,变了装帧也要买。倘若不买,就是辗转反侧,寤寐思之。这种强迫症的严重后果是,总有一些书要“流浪”在客厅、书房地板上、卧室床榻边,在排队等“房子”,要拳打脚踢占地盘。贪得无厌,人之常情,这样居无定所、无家可归的书也就越来越多,找一本书比登天还难……
书架争夺战,绝对凭实力说话,那些经典的、常用的书,永远不可撼动。我电脑边上的工具书,也从不移动。周氏兄弟、巴金等人的全集、文集,中国古人的诗文集,外国经典作品的译本,随时拿起来都能读上一段,我一定给它们最好的住所。而杂七杂八的选本,为某种时尚制造出来的,内容没有硬货的书,连上架的机会都没有,到后来,连家门也进不了。我由此感慨,难怪有人说“书都读完了”,随着一个人的成长,值得反复读的书,的确是越读越少。难怪古人要弄个“四书五经”或“十三经”出来,这些书读通了,一通百通,其他的书读起来就薄了。
阅历的增长、心境的变化,使得人对书的认同感也不一样。前段时间,我买了一套《傅斯年全集》,正愁没有地方安置,突然瞥见有一个人的书居然大模大样霸占书架一角。此公有段时间我挺热爱,然而,他经不起时光的风吹雨打,后来又发现他做人也有问题,言行不一。毫不犹豫,赶紧让他给傅大胖子让地方,让大胖子伸伸脚。这种残酷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也是写书人,可是我的书能在人家的书架上放多久,甚至,能放上人家的书架吗?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不淡定,也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