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
说到吃,一般人都认为,皇帝是最有口福的。然而真正想吃的、能吃的菜,可能也没几样,只不过他是皇帝,要一个吃的仪式感,假借胃这只皮袋子,来满足一下威权和占有欲。
清代顺治皇帝喜爱菠菜,称之为“红嘴绿鹦哥”。北京一年四季有菠菜,传说即为迎合帝旨。深恐皇帝一旦传菠菜,而无菜品供御,可能要受处罚。
皇帝不任性,算作老百姓的福分。宋朝魏泰《东轩笔录》记载:宋仁宗一日晨兴,语近臣曰:“昨夕因不寐而甚饥,思食烧羊。”侍臣曰:“何不降旨索取?”仁宗曰:“比闻禁中每有索取,外面遂以为例。诚恐自此逐夜宰杀,以备非时供应。则岁月之久,害物多矣。岂不可忍一夕之馁,而启无穷之杀也。”这个肯委屈自己、忍饥挨饿的皇帝宋仁宗,还有不少类似“克己复礼”的佳话。一个调查信息问,如果可以穿越,你愿意生活在哪个朝代?更多的当代人是选了宋代的。
我们看故宫博物院开发的一款叫做“皇帝的一天”的文化衍生项目,发现当皇帝也是累死累活的,起早贪黑,劳心劳力。历朝历代,累死的、愁死的皇帝,吃什么都没味的皇帝,也不是极个别的。
对平头百姓来说,真正吃不厌的还是家常菜,这也是过日子的吃法,生活的滋味就在其中。
陆文夫在《美食家》中假借美食家、小说主人公朱自冶之口,讲苏州菜第一位并非选料、刀功、火候什么的。他说,苏州菜除掉甜菜之外,最讲究的,便是放盐。盐能调百味。他举例说,如果在名菜鲃肺汤中忘记了放盐,那就是淡而无味,即什么味道也没有。盐一放,味道来了,肺鲜、火腿香、莼菜滑、笋片脆。盐把百味吊出之后,它本身就隐而不见,从来就没有人在咸淡适中的菜中吃出盐味,除非你把盐放多了!
自古君子远庖厨,君子动口不动手。孟夫子担心“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清人顾仲,却干脆写了本类似菜谱的书,就叫《养小录》。民以食为天,江南人、尤其苏州人,可不以为吃是小事,他们向来以家乡菜为傲,甚至为此抛官弃爵。《世说新语·言语》记载: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世说新语·识鉴》中亦有记载: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这被大江分隔南北两地之人,见识、志趣还真不太一样。
365天,人们是要过日子的。他们更多想的不是冬天吃瓜,秋天吃桃子。吃上当季的时令菜、新鲜菜,才最是实惠而又受用的。
清人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中,用百姓日常生活之妙悟,来考察诗文之要旨:凡菱笋、鱼虾,从水中采得,过半个时辰,则色味俱变;其为菱笋、鱼虾之形质,依然尚在,而其天则已失矣。谚云:“死蛟龙,不若活老鼠。”
“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郑谷),“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白居易),诗人们都说出了一个意思:食材名贵与否倒在其次,就地取材,吃口新鲜,确是美食的一大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