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人性的迷城

辽沈晚报 2019年06月10日

(有删节)

琼花

赌博的行为古已有之,赌徒的故事也无数次经由文学精妙渲染。然而一代一代赌徒的心理机制自有其当下的时代色彩。《妈阁是座城》里的当代赌徒为中外文学贡献了崭新的人物形象。天之骄子段凯文何以会走进赌场?颓唐的风度甚至能吸引诱导赌场马仔和偷渡蛇头的艺术家史奇澜,他天才的灵性终将毁灭抑或拯救他自己?是什么样的魅力使得梅晓鸥这个追债人自动投入到段凯文布下的一个个棋局里?

其实作为赌场中的另一极、两性世界里的阴性,梅晓鸥才是一个最大的赌徒,她用青春赌爱情、她用情感赌人性,赌到血本无归,所有她为之奋斗和追求的都离她而去,金钱没了,房子卖了,爱人离开了;她极端的纵火行为虽遏制了儿子走向赌场的路,但终究留下了母子关系的隐忧。这样一个飞蛾扑火的决绝的女人,却是个矛盾之集成体。严歌苓赋予了她极大的心理空间,这个在旁观者看来冷酷嗜血的赌场掮客,她的女性与母性一再地背离了她的职业要求,将赌客与“叠码仔”之间原本简单的输赢关系搞到错综复杂、是非莫辨。她是个投出诱饵的人、是个引人上钩的人,看准了赌徒潜质就会施展手段让人走上不归路的人,是个冷眼旁观赌客输到跳楼也毫不动容的女人;但她又的确在无意识当中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活着,一旦感到一点人性的微光她就将复活她所有女性的爱和怜悯的本能。这是迄今为止严歌苓贡献的一个比王葡萄(《第九个寡妇》)、多鹤(《小姨多鹤》)、冯婉喻(《陆犯焉识》)都要芜杂、灰色、不那么非此即彼的女性形象。同样的复杂性也体现在小说里另一个人物史奇澜身上,小说的前半部分,他是个改不了的赌徒、扶不起的人渣,比魔鬼还邪恶,为了转嫁自己的一部分债务,他甚至诱骗靠小商品生意起家的浙江表弟去越南赌博;然而,他身上具有令人无限艳羡的惊人才华,他那双艺术家的手让梅晓鸥无数次心动不已。他是魔鬼与天使的奇特组合体,令人爱恨交加。

严歌苓下笔狠辣,不给进入这座迷城的人们任何逃生的机会。作为一个目光犀利的人性的观察者,这部小说表达了严歌苓对同时代人的深刻忧虑,对当代社会物质欲望被高度释放后痛下的针砭,但文学的意义应不止于解剖和揭示,严歌苓像张爱玲一样洞悉一切,把事物看进“骨头里”,但她不会躲避、疏离;而像萧红,她贴近这多难的人间,用自己心灵的温度拥抱这些卑微的自然的造物。所以,越到后面,小说重点转向了情感描写,转向了梅晓鸥与史奇澜关系的微妙变化和发展。史奇澜,这个手指微凉、有点阴柔的天才艺术家将渐渐赢回读者的喜爱,这就是严歌苓的魔力。后半部分,严歌苓将为我们揭开最大的谜底:情感和人性的谜底。我们,人,归根结底,将靠什么存在下去。严歌苓用梅晓鸥和史奇澜的故事告诉读者,爱,仍是唯一的救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