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刘慈欣

辽沈晚报 2019年04月22日

□姚利芬

“认识”刘慈欣是上个世纪末,那时《科幻世界》是我常买的杂志之一,它慰藉着我这一代中学生,为校园单一的四角天空增添着亮色。90年代,王晋康的名字在《科幻世界》屡屡出现,创造了科幻史上的“王晋康时代”。1999年,一名叫刘慈欣的作者投来的稿件引起《科幻世界》编辑的注意,他的稿件统统用计算机打出,淡蓝底色,读起来非常养眼,篇末署有“山西省娘子关发电厂计算机室”。那年,他一口气在《科幻世界》发表了《鲸歌》《带上她的眼睛》等4篇小说。

我印象最深的一篇是《带上她的眼睛》,讲的是人类使用地层飞船深入地球内部探险失事,只有一名年轻的女领航员活了下来,但她也只能在被卡在地壳深处的船舱中了度余生。得益于传感技术的发展,她可以跟随地面上带着传感眼镜的人去“旅行”,感受地面上草原、森林、花草、阳光等美好事物。小说有点逸出刘慈欣的硬朗气质,偏软,文艺范,然而就是这篇不那么“刘慈欣”的科幻作品,摘得了1999年科幻“银河奖”一等奖,并入选人教版七年级语文下册(2016年版)。像是在科幻这汪湖水中投下了一颗能量巨大的石子,涟漪自此荡开。在这之后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是刘慈欣创作的爆发期,他创作了包括《三体》在内的共计400余万字的作品。

刘慈欣这十年创作的每一篇作品我都拜读过。他的小说常常将我从现实主义文学的逼仄、现代主义文学的炫巧阅读中解脱出来,进入一个打通了生与死、过去与未来、地球与太空的奇妙之境。他或从未来(过去)的时空切入现实,或从当下局促的现状倏地切换到绮丽壮阔的外太空,或写人类对新科技,对梦想的孜孜以求……这是很会“变戏法”的一个人。他将文学的时间和空间向度开发到了极致。渺小与宏大,人类个体与整个宇宙的关联,是他创作科幻最核心的追求。

我一度听到评论者说科幻不过是幻想的文学,并不接地气,可是,谁又能说刘慈欣的作品不接地气呢?他屡屡将目光投向贫瘠的大西北,写西北山村如何遭遇银河帝国拆迁队,一名身患癌症的教师的命运,一群孩子、一个村庄、一个星球的命运,在群星闪烁的宇宙之下,如何奇妙地交织在一起(《乡村教师》);写无数大肥皂泡裹带湿润空气以及两代人的梦想,进入内陆,从而调节西北干旱的气候(《圆圆的肥皂泡》,写西北农民小伙水娃如何一步步努力,成为尖端太空事业中的“镜面农夫”,与百岁霍金在中国太阳的镜面上散步,探讨宇宙的奥秘(《中国太阳》)。生死存亡有真经,刚强何必胜柔弱?不只写西北,他引爆着一切看似渺小卑微者的原力:非洲大陆上的桑比亚为了解决生存问题,不得不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对国民进行改造,而后在由美国引发的一场战争中最终取胜(《天使时代》);讲述了为光荣与梦想而奔跑的辛妮的故事(《光荣与梦想》);活蹦乱跳的微人只有细胞大小,却最终取代了宏人,存活了下来(《微纪元》)……那些小人物在他的笔下熠熠发光,螳臂当车又何尝不可敬呢?崇高与卑微,宏大与渺小在他的笔下辩证式地闪现,反差元素造成了不平衡,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平衡,读者的阅读快感大增,有效地产生了移情作用,这正是刘慈欣反差美学的妙处。

后来,我开始做科幻小说的研究,并在多个场合见到了刘慈欣。现实中的刘慈欣像我见过的大多数理工男:平头,黑框眼镜,经常穿格子衬衫或是T恤,冷天会加个夹克外套。刚刚好的体态,多年不曾走样,这要拜他多年坚持锻炼所赐——每天打卡10公里,希望有朝一日能登上太空,这份定力源自内心的独立和坚定。他对繁荣和热闹有着一贯的警醒,这使得他不会被时代的潮流裹挟带偏:理性、沉潜、鲜用微信、不开微博,与社交媒体主动保持着距离,不爱参加各种名头的会议——虽然看上去话不多,但一旦开口,常是语惊四座,言词简洁,逻辑清晰,观点有力。

2018年11月,刘慈欣继雨果奖之后摘得克拉克奖。根据刘慈欣的小说改编的《流浪地球》和《疯狂外星人》在2019年初均取得了巨大成功,网友高呼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开启,刘慈欣则冷静地回应,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应该是在20世纪初就已开启。这就是刘慈欣,明明置身其中,却能超然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