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动草衣

辽沈晚报 2019年04月22日

□王本道

春分过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海边吹来的风少了些凛冽,多了些轻柔,并夹带着绿草的清新气息,应该是真正的春天来了。前些时,与几位文友驱车前往本地一个叫“二界沟”的渔乡码头,顺着海岸线一路徜徉。海天苍茫,极少有人打扰,远处的渔乡小镇,掩映在已显鹅黄的林木之中。正走着,忽听附近有“咚咚”的响声传来,抬眼望去,是三两渔人正在整修停泊在滩涂上的一艘渔船──看得出,渔人对转瞬即来的春汛,充满了欲望。紧张忙碌的劳作,使得他们穿在身上防寒的雨衣,被海风掀动得襟袂飘摆。“遥见寻沙岸,春风动草衣。”不知怎的,彼时的情境,让我头脑中倏忽想起唐代诗人张籍那首五言诗《夜到渔家》中的两句。

作为韩愈的弟子,张籍的诗,以语言凝练、平易自然见长,尤其五律,不事藻饰,于平易流畅中见委婉深挚的情愫。这首《夜到渔家》诗,我尤其喜欢其中“春风动草衣”这句,诚如清人田雯评价所言:“名言妙句,侧见横生,浅淡精洁之至。”“草衣”即蓑衣,是用不易腐烂的草编织而成的衣服,既能防雨,又能御寒。尽管南北东西各地用来编织的草料不同,但编制方法大都相似。蓑衣在我国流传已久,《诗经·小雅·无羊》中有:“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柳宗元《江雪》诗中也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宋代著名隐士杨朴才气超绝,却耿介拔俗。宋太宗闻其名,欲以官相许,杨朴却作《莎衣》(即蓑衣)诗婉拒,遂留下“不以蓑衣换紫袍”的佳话。记得上世纪60年代末,我在辽南乡下插队,赶上阴天下雨,当地农民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在田间劳作还很常见,远远望去,煞是好看。大约到了上世纪70年代,随着化纤、塑胶等物资的出现,城乡的人们出于行动方便自如,阴天下雨普遍使用雨伞,抑或是化纤、塑料制成的雨衣了。

由“春风动草衣”,让我怀想起在华夏大地上已消失多时的那道风景——蓑衣,继而又怀想起更多的文史典籍中曾经吟诵过、记录过的事物。细想起来,随着时光的流逝、社会的发展,我们身边许许多多曾经熟稔的事物正在与我们渐行渐远,甚至消弭流逝。我国有着数千年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农耕文化,她哺育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人丁兴旺。今天,由农耕文明带来的诸多农事内容及其使用的农具、器物等,在“80后”“90后”“00后”这些年轻人眼里,已显得十分陌生。最近我的一位忘年交朋友,年龄也近半百,竟多次向我讨教二十四节气中每一个节气的称谓、特点及与之对应的农事内容。我借助许多古典诗词,并用穿越时空、古今交汇的办法,不厌其烦地向他介绍每一个节气的自然景观、农事活动,以及中国农耕文化的传统。而他对此依旧显得懵懂。按说这位朋友在正宗的大学本科毕业,平日也有较良好的读书习惯,竟然对传统的民族文化如此陌生,真的令我莫名惊诧。比他更年轻些的孩子们会怎样呢?诸多民族文化的经典,如“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河水清且涟漪”,等等,岂不如同面对“月桂娥影”,只能远眺,而不再真正拥有?还有,随着城市化步伐的加快,城区改造的不断延伸,我们古老的民族在漫长岁月中形成的很多乡情民俗似也将随风远扬……

近读作家王开岭先生的一篇短文《天上的那件事》,意在呼唤曾经在老北京风行久远的“鸽哨”。文章说:“对老北京来说,有两种声音让人魂牵梦萦:鸽哨与空竹。”“如今的北京,鸽哨难觅了。”“鸽哨声声的年代,老北京人都有翘首的习惯,想那会儿,驼背的也少吧。据说梅兰芳担心眼皮耷拉,曾专门养鸽子,或仰颈,或远眺,到晚年眼睛尚未变小。”诚哉此言!我以为,开岭先生文章中谈到的北京的老人驼背多寡及梅兰芳眼睛的大小与“鸽哨”有无瓜葛可姑且不论,但我笃信,若是每天在城市上空都有几盘鸽子凌空翱翔,并伴有悦耳的哨音,忽远忽近,朗朗不断,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头脑中生发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有诗情到碧霄”的豪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