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脸谱围棋”惊现辽阳冮官屯

辽沈晚报 2019年04月08日

辽阳冮官屯出土的辽代脸谱瓷围棋子。 冯永谦 摄

赤峰出土的辽代棋桌。 冯永谦 摄

地处太子河边的辽阳冮官屯,是辽金时代的著名窑场,出产各种官用、民用的陶瓷器。近些年,冮官屯一带发现了一套辽代“脸谱围棋”,民间戏称为“鬼脸围棋”,这种形制的围棋十分罕见,也由此引带出一连串有关辽代围棋文化的悠悠往事。

积极吸收汉文化 “马背民族”好围棋

建立辽王朝的契丹族被誉为“马背上的民族”,驰骋大漠,弯弓射雕,是契丹尚武精神的体现。不过,契丹人并非只好打打杀杀,成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很多游牧民族不屑一顾的智力游戏,契丹人却是乐此不疲,例如围棋。

契丹族建立大辽王朝后,积极吸取中原文化,大批中原汉族儒士纷纷进入辽地,汉人发明的围棋被传入草原,并逐渐被广大契丹人所接受。在围棋的普及与发展上,较之围棋兴盛地的北宋,纵马塞外的契丹人竟毫不逊色。《辽史》中说,契丹人的主要娱乐活动有射柳、马球、双陆(掷骰子博戏)、叶格戏(玩纸牌)、围棋,而围棋和双陆棋是契丹人最喜欢的游戏。连大辽皇帝捺钵出行时,也随身带着棋盘棋子,抽空便与亲近大臣席地而坐,大战一盘,贵族臣僚亦以此为乐。据南宋叶隆礼所著的《契丹国志》载,“辽人……夏月以布易毡帐,藉(jiè,垫在下面的东西)草围棋双陆”,这是契丹人自觉接受包括围棋在内的汉族先进文明的最早记载。

在大辽王朝219年的历史中,上至皇族王公、达官贵宦,下至平民百姓,围棋可谓家喻户晓,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人皇王”耶律倍、辽圣宗朝的国舅萧孝忠、辽代的左金吾卫上将军萧德温等都酷爱围棋。辽朝的一些贵族、官吏下围棋甚至达到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的痴迷地步,足见辽代的围棋盛况。

周国能入辽争胜负

美少女输棋定终身

有关辽国的围棋掌故,而今也多有流传,最经典的是辽代围棋美女妙观的故事。在公认的中国古代十大围棋美女高手中,辽代的妙观排在第二位,她可以说是历史上的第一位美女围棋教师。在明代凌濛初所著的《二刻拍案惊奇》里之“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篇章中,是这样介绍妙观的:“辽国围棋第一国手乃是一个女子,名为妙观,有亲王保举,受过朝廷册封为女棋童,设个棋肆,教授门徒……”后来,北宋的围棋天才少年、装扮成小道士的周国能北上辽国大战妙观,撮合者是罕察王等大辽亲王。

周国能提出条件,说:“若小子胜了,赢小娘子做个妻房,可中也不中?”诸王一听,俱各拍手跌足,大笑起来道:“妙!妙!妙!咱们都做个保举(保证人),可是风流佳话!”比赛结果,周国能连胜两局。诸王抚掌称快道:“两个国手,原是天生一对。妙观虽然输了局,嫁得此丈夫,可谓得人矣!待有吉日了,咱们各助花烛之费就是了。”妙观的故事为辽代围棋并不逊色于中原的发展状况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体现出辽代围棋浓郁的文化氛围以及契丹人对围棋文化的重视,说明历经辽金两代的民族融合,大多契丹人与当时华北地区的其他民族一样,已接受并渐次融入了先进的汉文明。

类似周国能与妙观的辽代围棋故事,当时有很多,但流传下来的记载却屈指可数。辽史学家冯永谦表示,这是因为,辽代实行严格的书禁政策,辽代统治者不允许任何书籍传入中原,擅自向汉人传递契丹文字书籍者将被问斩。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就有“契丹书禁甚严,传入中国者法皆死”的记载。金灭辽后,长期遭受契丹人残酷压迫的女真人实施了毁灭性报复,大量辽代历史、民俗的珍贵文献被粗暴焚毁,有关辽代围棋的文字记载自然也惨遭浩劫,几乎是一片空白。

壁画与绢画里的

辽代围棋

辽代围棋如此兴盛,也必然陈现于折射岁月风貌的辽代画作中,主要有两类:壁画与绢画。

在辽墓壁画中发现过与围棋有关的题材。1993年3月,在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下八里村7号辽墓的甬道木门门额上,发现了一幅围棋壁画,名曰《三老者对弈图》。画面中间一人身穿宽大袍服,戴着幞头,左侧为束髻老者,右侧为僧人模样,三人中间是棋盘,盘上的线条采用写意手法模糊不清。

2001年8月,考古人员在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关山辽墓群1号辽墓实施抢救性发掘时,在墓门右侧的甬道上发现了一幅高约3.5米、宽3米的围棋壁画:《对弈图》。画面上一棵高大的松树枝繁叶茂,松树下芳草如茵,两个契丹装束的男子隔棋盘席地而坐,旁立一人倒背双手,俯首屈身作观棋状。

与围棋题材有关的辽代绢画,目前只在辽宁法库叶茂台辽墓中发现过。1974年5月,冯永谦参与发掘法库叶茂台圣迹山辽代北府宰相萧义及其家族墓,在7号墓中发现一幅以围棋为题材的绢画,题为《山弈候约图》(又名《深山会棋图》)。画面上山峰陡起,云烟升腾,山中二人对弈而坐。山下溪水潺潺,溪畔有一高士缘山路策杖而行,后随二童子,三人似乎是要进山赶赴棋约。山上山下,两组人物相互呼应,因此题为“候约图”或“会棋图”。以绘画形式反映围棋活动,表明辽代围棋的文化氛围已是相当浓厚了。

触目皆是的

辽代围棋文物

辽代围棋之兴盛,由大辽腹地(内蒙古赤峰、通辽,辽宁朝阳、阜新)一带的辽代墓葬、遗址里存世的俯拾皆是的围棋文物(棋子、棋罐、棋盘),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如1975年6月,在叶茂台10号辽墓中出土黑白围棋子共20多枚,棋子均由普通料石打磨而成,双面微凸,规格较小而且加工粗糙,现藏于辽宁省铁岭市博物馆;1993年9月,内蒙古自治区奈曼旗白音昌营子辽墓中出土30余枚围棋子,黑白子均由普通料石打磨而成,双面微凸;1993年9月,辽宁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知足山乡罗匠沟村民秦某、马某发现山洪冲出的一座辽墓,遂私自盗掘,墓中除其他文物外,有一副保存完整的玛瑙围棋,黑子白子各180枚分别盛于腐烂的陶盒内,共360枚。据专家考证,此墓为辽代晚期墓葬,墓主人当是辽代下层官吏。出土的白棋子系用天然玛瑙加工而成,而黑棋子则是由黑色料石磨制的;1954年,辽宁省锦西县(今葫芦岛市)西孤山辽墓中出土了76枚围棋子,黑白子均用陶土烧制而成,呈圆饼形,上有模印花纹。该墓墓主人萧孝忠,生活在辽圣宗、辽道宗时期,曾任东京留守,这些围棋子现藏于锦州博物馆;1968年,朝阳市纺织厂院内施工时发现一座辽墓,墓主人为辽代人常遵化,汉族,辽代霸州(今朝阳市)人,生活在辽世宗、辽景宗、辽圣宗时期。他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历任霸州文学参军、霸州归化县令、观察判官。该墓中出土玛瑙围棋一副,黑白子各186粒,系采用灰白色玛瑙和黑色料石磨制而成,直径1.6厘米、厚0.8厘米,两面微凸,在磨制加工基础上采用了抛光技术处理,因而棋子具有一定的光泽。此墓出土的围棋传递一重要信息,即辽代的棋盘已是19路,与现代围棋毫无二致……

辽代围棋子多为陶土烧制或料石打磨,其精品多为玛瑙、水晶、白玉制成,据说曾发现过用阜新红玛瑙制成的辽代围棋,十分珍贵。据内蒙古赤峰辽史专家金永田介绍,在巴林左旗上京博物馆内还珍藏着用砗磲与曜石制成的围棋。这套围棋白子172枚,黑子162枚,共334枚。白棋子为砗磲质地,呈白色,有轮纹,闪现珍珠光;黑棋子为黑曜石质地,由于地下埋藏年久,个别的泛白色水锈,大多数仍呈浓黑色。据研究,这种大子围棋当为男人用的博具。此外,上京博物馆还藏有一套工艺考究的黑白玛瑙围棋,这种小巧玲珑的棋子,据分析应是辽代闺阁女子把玩之物。

辽代围棋子易见,存世棋盘却数量稀少,基本不以实用器具入葬,而是以特制冥器作为随葬品的。如1977年4月,在今内蒙古自治区敖汉旗南塔子乡白塔子村出土了一副“辽大康七年”的石质围棋盘,该墓在摆放祭祀品的石头供桌下,放着一个高10厘米、边长40厘米的方形石桌,形状类似今天的棋墩。桌上涂有白漆,上面刻画了一副长宽各30厘米的13路棋盘,并布有黑子71枚、白子73枚,另有8枚黑子、3枚白子空放着。出土时,棋盘上显示着对弈的情景,黑棋和白棋的战斗正在进行中。

在今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的一座辽代贵族墓里,出土过一副银丝网格围棋盘,棋盘整体为一个正方形小矮桌形状,做工细致考究,以楠木制成。棋盘表面由银丝镶嵌,纵横各19道,四角用镂空花纹银片包裹,显得端庄古雅,展现出当时契丹人高超的雕刻技艺。这种名贵的辽代银丝网格围棋盘,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内博物馆中,也存有一副。

值得一提的是,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辽代贵族墓出土的棋子为瓷质,白釉棋子51枚,酱黑釉的棋子45枚,共96枚棋子,直径2厘米、厚0.6厘米,黑白棋子表面雕刻出人脸图案,面部表情十分生动,是反映辽代生活的精品。辽代围棋子上模印的图案各式各样,一般为莲花纹、水波回旋纹,还有鸡、狗等动物图案,像阿鲁科尔沁旗“人脸围棋”与辽阳冮官屯出土的“脸谱围棋”,世所罕见,均为辽代围棋之稀世之宝。

围棋兴盛于辽

寻根事出有因

契丹是草原民族,游牧骑射乃其本业,何以对汉人发明的围棋如此情有独钟?探根溯源,大概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首先,契丹族的汉化速度较快,不少人逐渐改变了本民族原有的生活方式,穿宋装、用宋钱、读宋书、说汉话,汉文明在大辽腹地开始生根发芽,日益普及,以致在开化较晚的其他游牧民族眼中,契丹人与汉人无异,连高高在上的辽道宗也倾情许愿,望自己来世“生中国”。在这种汉风日盛的大趋势与大环境下,书法、绘画、音乐、围棋,这些印刻着典型汉民族特点的文化载体必然受到心慕中华的契丹人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围棋这种带有寓教于乐性质的游戏,更易在大辽疆域内被广泛接受,大张其道。

其次,围棋的激烈博弈性符合契丹身为“战斗民族”的心理需求。特别是古代围棋,基本以硬碰硬的攻杀缠斗为主,几乎盘盘都是你死我活的惨烈血泪篇,而契丹人平素骁勇尚武,崇拜英雄,在他们看来,疆场上拔寨破敌,纹枰内辣手屠龙,一武一文,内涵近似,虽形式迥异,却是一样的荣光!在这种心理暗示下,汉族用以教育、修心的围棋,在契丹人手中风格一变,竟成了逞勇显力的高雅文斗,这对承享百年和平、无仗可打又技痒难忍的契丹人而言,实在是求之不得。

最后,由于《澶渊之盟》的和平签订,宋辽开始进入长达119年的、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南北和平期,伤亡巨大、损失惨痛的战争手段不再是两国掰腕的选项,围棋这种既文雅,又具有强烈实战性、胜负性的游戏,就自然满足了宋辽间和平时代的争胜需求。也就是说,通过举办从上至国家、下至民间的各种规模、各种名头的围棋赛会,借对弈来增进友谊,彼此修好,又时不时地在棋盘上较量用兵之道,露露威风,亮亮肌肉,赢了弹冠相庆,输了也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

综上所述,汉人发明的围棋,却转换身姿,成了大辽国粹。精美的围棋用品每每被主人带入墓葬,作为自己难忘的人生纪念、作为自己文化身份的象征。辽朝的各地名窑(五京七窑),普遍烧制各种材质的围棋成品,棋子多为素陶,个别有印花纹饰或半釉、点釉等,这其中,尤以辽阳冮官屯窑所出棋子居多,这套出自冮官屯的罕见的辽代脸谱围棋,正是那个时代辽人重棋、心慕华风的光阴之证。

辽沈晚报、聊沈客户端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