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王蒙近日推出新作——与我国睡眠呼吸病专家郭兮恒合著的《睡不着觉?》。该书出版方称,与其说这是一本关于睡眠的趣史,不如说是一部哲学小品。当睡眠问题日益影响人们的正常工作生活以及生命健康时,作家和专家从各自擅长的领域出发,分享关于睡眠的趣事和见解。
《睡不着觉?》以王蒙和郭兮恒的对谈成书。王蒙从生活经验出发,讲述自己从少年失眠到老年善睡的有趣经历,由此引述老庄哲学的“心斋”、“先睡心,后睡眼”等观点,进而提出“失眠是个伪概念”;郭兮恒结合自己从医30余年的经典临床案例分析睡眠这一生物节律,从科学甚至心理学层面消解失眠人群的焦虑。
新书创意三十年前就有了
有些读者可能会感到意外,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领域均有建树的文学大家王蒙,为何会想到要出了一本谈论睡眠的书呢?对此王蒙表示,由于自己曾经饱受失眠的痛苦,所以非常重视睡眠。新作的创意其实早在三十年前就有了,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搁浅,直到碰到北京朝阳医院睡眠呼吸中心主任、睡眠呼吸病专家郭兮恒。郭兮恒爱聊爱说,让他觉得真是找着一个伴儿了,因为自己光是从生活经验上谈睡眠,还达不到医学的高度,郭兮恒的专业知识恰好可以弥补。
王蒙称自己为少年失眠、老来善睡的嘚瑟者,他从人文角度反思道:“现代、后现代的文化论说中,有一种比较时髦的说法,是说语言的发达与异化,会使语言反过来控制生活,乃至歪曲了现实,或者说由于语言的概念,造成了人生的歪曲、痛苦与麻烦。
“少年时期失眠这件事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千万不要轻易说自己失眠。光是‘失眠’一词儿就活活害死人。”因此他认为“失眠”一词毒素超标,非常赞赏他曾经的一位秘书的个人理论——他认为失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睡眠的一种形式,尽管这个想法有点牵强,但有心理治疗的作用。当他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暗示他自己,这其实就是在睡觉时自己梦见自己睡不着了。王蒙认为这种说法竟然与庄周梦蝶的哲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此说法呼吸病专家郭兮恒称:“在临床上,泛指的失眠也可能是一种表现,专业的睡眠医生应该把失眠现象与睡眠障碍区分开来,这才更有利于帮助病人理解失眠困扰,解决睡眠问题。”
有“钝感力”才能提升抗逆能力
从《睡不着觉?》一书的书名即可看出,这是给睡不着、睡不醒、睡不好的人一粒宽心丸。王蒙提倡人要有“钝感力”,才能提升人生的抗逆能力。他甚至用自己父亲以睡眠解决负面情绪达到“救命”效果的例子,意在告诉读者善待睡眠就是善待自己,“你有迟钝的能力,你那神经末梢不要太敏锐,别人看了你一眼,你就想一大堆,你想象力太丰富,你忒能琢磨没有好处。”郭兮恒也列举了他在临床工作中遇到的大量有关敏感、自我暗示,甚至发展成抑郁、躁狂等症状的案例。从事睡眠呼吸疾病专业诊治和研究工作36年,郭兮恒“常说医生的语言也是治病的良药,体贴有温度的语言对患者来说就是强有力的安抚,让患者更加自信地战胜疾病。当患者走进诊室,医生就开始影响他、改变他,当他离开诊室的时候,就应该让他发生改变,让他获得如释重负、焕然一新的感觉,而不是反过来被他改变、影响。”
少想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
在王蒙看来,现在有睡眠障碍的人越来越多,作家群体更是失眠的重灾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竞争压力的增大,“这些都对人的睡眠提出了挑战。我希望大家能明白——不论面对怎么样的压力,都得学会自我调节,不能够把自个儿的精神搞垮了,要是您自个垮了,竞争就更没戏了,是不是?”
据记者了解,早已步入耄耋之年的王蒙仍在坚持写作,精力充沛。对于保持身心年轻的秘诀,王蒙说自己很少想那些让自己懊恼、计较和不愉快的事,“有人说自己记性好,我认为忘性也必须好,你要是什么破事都记得,记性好也会变成灾难。”
从王蒙的话语里不难听出他的豁达,而这种心态也体现在他对文学评奖的态度上。眼下,备受关注的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正在进行,而王蒙的《这边风景》正是上一届茅奖的获奖作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当被问及是否觉得年过八旬才拿到茅奖是不是有点晚,王蒙坦言自己没有心结,“奖的事是这样,你奖上很好,奖不上也没什么”。他说自己喜欢的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等作家,什么奖都没得过,甚至生活清苦,命运坎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和他们作品的伟大。
王蒙直言,评价作家与创作不应“唯奖论”,作家为获奖过分操心没有意思。“各种文学评奖当然也有好处,可以给比较寂寞的文坛增加点热闹氛围,鼓励大家把东西写得更好。”
对话
王蒙:谈睡眠不是意外 是蓄谋已久
记者:您在书中引述中国古人的话说“先睡心后睡眼”,从中国文化的精神境界来解读,人们怎样才能先睡心?
王蒙:说的心,实际的意思就是说人的思想感情,思想感情你能不能平静,能不能平衡,就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您正发着火呢,这心是不平静的,您的心火烧火燎的睡不好,你正悲哀着呢,你受到了巨大损失,正冤枉着呢,或者正兴奋着,按心理学家说,过程的喜乐给人造成的损害和过分的愤怒,负面情绪都是一样的害处。你这正做梦正闹腾呢,也不行。所谓睡心,就是你心平静下来,一个最简单的对自己的要求,不管碰到多少问题,我先睡踏实会儿,我先闭着眼休息会儿再说,哪怕是一个权宜的、暂时的想法,您的心就算睡下来了。
记者:过去的人失眠的少,现在睡眠障碍的人越来越多,您觉得是不是现代人欲望多的缘故?
王蒙:对,这个确实是如此,您看过去的人失眠的少,很少见这词。还有一个乡下人失眠的少,几乎没听说过,很少,城市的人失眠的就多。还有一个,越发达的地区越是失眠症、抑郁症、躁狂症、精神疾病,这些东西越多。因为这些地方它整个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快,品类复杂,节奏加速,竞争激烈,所有这些东西对人的睡眠提出了挑战,人们得很善于对付这些。
记者:突然出一本谈睡眠的书,让读者觉得挺意外。您的写作题材是随机多,还是计划性的多?还是有文学创作的计划呢?
王蒙:这可以说是我写作生涯中,酝酿最久的一本书了。为什么呢?这是大约30年前外国的一批汉学家给我提的建议,怎么了解我睡眠上的经验?比如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有过失眠的经验,比如说我后来特别重视睡眠,比如说我现在多么能睡,这些东西,这洋人他特爱听,洋人他们睡不好觉的人特别多。他们当时就说,说王先生你写一本关于睡眠的书,这书您要写好了,全世界都能畅销,比您写多少书影响都大。这个话离现在二三十年了,正因为我觉得有点乐儿,说真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就剩下睡眠了,就练这一个活儿了,所以我就拖拖拉拉。
后来经过出版社编辑给介绍,他说朝阳医院的郭主任研究睡眠,而且郭主任爱聊爱说,我就觉得真是找着一个伴儿了,因为你光是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上,还达不到睡眠科学、睡眠医学的高度。所以这个事儿一拍即合,聊得特热闹、特痛快,就把这个事办成了。
记者:您在书中提到“心斋”的观念,您平时是怎么吃“心斋”的呢?
王蒙:这词特别好玩,因为吃斋吧,咱们有时候是说中国过去说要碰到一件大事、一个灾难了,或者家里头有白事,就是有丧事的时候要吃斋。吃斋的意思呢,我觉得从医学,从生理学上说也有道理,很简单一个道理,你碰到这么多事了,你少吃点,不吃荤的,不吃太好的,不吃太刺激性的东西,你消化的好啊。本来家里头碰见事了,您再足吃,非撑出病来不可。甚至我认为稍微吃的少一点,吃斋的话,还有利于你保持一种比较严肃的状态,你口气,你嘴里边的那种不雅的气味少一点,这些都对于维护、维持一个比较美好的状态,一个严肃的状态,庄重的状态有关系。因为我也碰到过这种身份不低的人,一张嘴您实在有点害怕他。
反过来说,“心斋”我觉得太有意思了,这心你是看不见的,你也不知道怎么个吃斋法。但是“心斋”呢,起码从我个人来说,我所谓的“心斋”就是对于有些明显的容易使自己懊恼,容易使自己计较,容易使自己不愉快,对身体不愉快,对人际关系不愉快,这样的东西我少想。有人说我记性好,我认为记性好的一面是忘性好,不要什么破事都记着,否则记性再好也没有用,会变成了一个灾难。
所以我认为“心斋”不但能记,而且能忘,不但能想,而且能不想,不但能认真地想,还能绝不认真地想,这叫“心斋”。要是光记不忘,你这信息爆炸啊,信息爆炸你死机啊,死机不就完蛋了,你当旧手机卖都没人要了。比如说我还发表一个理论,咱们有时候批评一个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个是指人生的经验,政治的经验,处事的经验,你别刚好一点,你就什么都忘了,忘乎所以,这个是对的。可是咱们如果要就事论事,从医学临床上说,好了伤疤不忘疼,干吗啊?我1999年我做过割除胆囊的手术,不算大手术,但是也很痛苦啊,不信您肚子割一口子,起码五六天那伤口还疼着呢,打两针,吃点药也不行。但是好了还不忘这个疼,您想干什么吧?好了伤疤,具体地说,该忘疼就忘,什么事儿都得该忘就忘。
跟朋友相处也是一样,这人整体来说不错,跟我关系不错,但是呢他有时候背后也有点小动作,有点话说的也不地道,有些事做的也够呛,别人给我传过来,我要琢磨,我说这哥们怎么这样呢?后来想想他一见着我又挺热情,挺好,再后来想,他对我热情对我好的时候还是占多数,背后使点小坏点子,可能他就是逗乐,而且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很难说给我造成一毛钱的损失,没有。那我怎么办呢?我就假装不知道这么回事就完了,您跟我逗乐,我也跟你逗乐,慢慢地这事就过去了。您说真揪住一点小事跟人闹别扭,多没劲啊。我就说这些地方都跟“心斋”沾点边,自己有意识地防止有害信息的侵入。
记者: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年轻人(以“90后”为主)晚睡晚起和晚睡早起的作息占六成以上,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您怎么看这种现象?您年轻时经常熬夜吗?
王蒙:我年轻时就不熬夜,因为我闹失眠闹的太厉害了,我刚一上高中,14岁我就闹上失眠了。后来好了以后,我什么事都敢实验,就是不熬夜,您打死我我也不熬夜,影响我提级我也不熬夜,熬夜熬的厉害,我一看快12点了,我就干脆跟领导说,你看对不起,我现在心跳的有点不太对头,我先请个假,我先睡一会儿,这个活我明天早晨5点钟起来,负责把它赶完,我就躲开了,所以我不熬夜。
对别人熬夜,我也没有大的批评,因为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但是对睡眠不好的人,要是动辄熬夜,我是觉得不好理解。我觉得早睡早起对促进睡眠有好处。很简单一个道理,您睡的早,睡不着不着急啊,比如说我9点钟躺到床上,两小时没睡着,才11点,离天亮早着呢,我11点睡,7点钟起来了,挺好啊,没影响情绪。
中医鼓励你早睡,什么子午觉啊,万一哪天您睡晚了点,也不用太操心,就按时需了,您这过了子觉了,如果按印度的时间,或者按以色列的时间,可能正好就对了。所以我觉得那都不要紧,但是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对人好处多,坏处少,我就是这么一个想法。
记者:您怎么看待现在媒体环境中一边在贩卖焦虑,一边在贩卖鸡汤的现象?
王蒙:这个话很有意思,这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光喝鸡汤不知道什么叫焦虑,这傻子,这肯定属于心智不全,只能去参加特运会。人不知道为自己的生存而考虑,不知道为自己的工作而考虑,不知道为自己的家庭的幸福而考虑,不知道为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而考虑,不考虑自己对社会的义务,对家国的义务,这样的人是正常的人吗?所以焦虑和鸡汤,焦虑的不一定喝鸡汤,焦虑的您把您焦虑的事处理好了,比什么鸡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