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西餐法则

辽沈晚报 2019年03月22日

□刘齐

餐厅傍山而建, 木顶木墙木台阶, 木墙上挂一张老式木梨, 木阶上摆一只粗腰木桶, 桶里装着烤花生, 免费供食客享用。一群外地游客耐心守在门外, 等候服务小姐依次带位。我到美国后第一次见到排队吃饭的事, 亲切感油然而生。

斯蒂夫挤一下眼睛, 示意我们跟上, 然后喀嚓嚓踩着满地花生皮, 径直登堂入室, 跟这个哈罗一声, 跟那个拍拍肩膀。有人引我们在一张刚散席的桌旁坐下, 手脚麻利地拣走狼藉的杯盘, 换上干净的桌布。久违了的走后门现象!

窗外排队者剥吃花生, 谈笑依然, 毫不眼气我们。餐桌上洋红色的康乃馨鲜艳欲滴, 悄悄摸一摸, 软绵绵的, 凉丝丝的, 是真花不是人造花。我心情奇佳, 跃跃欲试, 拿起薄膜贴面的彩色菜谱, 从容挑选了一个煎T形骨牛排(配蔬菜沙拉及烤土豆和小面包), 外加一杯荷兰海尼根啤酒。

斯蒂夫点的炸鸡。鸡是老美津津乐道的所谓“白肉”, 价格虽比牛羊猪等“红肉”便宜, 却据说有助于降低血脂什么的。

老万研究地图似的研究菜谱, 迟迟没有决策, 害得女侍拿着笔和本干笑着, 等也不是走也不是。我怂恿老万点那道最贵的奶油扇贝, 并用中文说:“看出来你今天特好学, 想大面积探讨西餐文化之优劣, 但人家请客是为了友谊, 咱就别宰得太狠, 友谊第一宰人第二。”

“瞧你这宰字用的, 忒辜负美国友人一片心。”老万合上菜谱, 欣然认可扇贝, 同时给自己加了杯山露甜汁。

大家先吃花生, 喝酒喝饮料。老万说花生咸咸的, 酥酥的, 像极了四川天府花生。我说有一回,我买了包西班牙风味花生米, 打开一看, 跟中国百姓家的油炸花生米一模一样。可惜放久了, 有的花生粒儿哈喇了, 但哈喇味儿也和中国的一样。“哈喇”我不会用英语说, 就用“气味不好”糊弄过去。斯蒂夫“哦嗯”一下, 说人类鼻子的构造相同, 谁也不愿意闻恶劣的气味。又说此地的花生和烟草在全国都名列前矛。

说着说着沙拉和小面包就上来了, 同时还给每人送来几片透明塑料纸包着的饼干。斯蒂夫用大手喀喀攥碎饼干, 撕开塑料袋, 把碎片撒在由黄瓜、生菜、西红柿和干酪组成的沙拉上, 再倒点盐面儿、胡椒面儿和一种粘稠的粉红色调料, 拌一拌就吃起来。

我效仿第一次进高级场所的林黛玉, 小心翼翼模仿着人家的一举一动, 嘴里便软中含脆, 素里带荤, 口感果然别致。

主菜接踵而来, 热气腾腾, 连盘子都烫手。左叉右刀,左叉右刀,别切了手,别张嘴嚼。我默诵着自编的吃西餐法则, 尽量让自己的姿势规范化、绅士化。我来美不久, 为了省钱,一般总是在家做中国饭, 洋荤开得不多, 顶大劲吃几回快餐, 所以特珍惜这次还算体面的正餐。虽然斯蒂夫并无代表二亿几千万老美款待外宾的意思, 我却不时想起“祖国和人民就在你身旁”的庄严句子, 于是努力展现一个来自礼仪之邦的、有教养的、见过世面的友好使者形象, 手臂唇齿因而不能随意运作, 吃得自然很慢。

老万吃得也很谨慎, 频频用餐巾擦拭嘴角, 尽管擦完了还得接着吃。祖国和人民可能也在他身边慈祥地凝视着呢。

账单出人意料地送来三份, 一份放在斯蒂夫面前,另两份放在我和老万面前。我如梦方醒, 回忆起刚才斯蒂夫并没有明确说要请客, 而是笼统地说,一道吃个晚餐, 只怪我昏头昏脑,成了自作多情的单相思。

我们的牛排和扇贝, 价格与菜谱上的分毫不差, 一共三十几块, 足够买三十加仑汽油跑八九百英里路程了。一英里合一点六公里, 八九百英里是什么概念?从沈阳到北京打个来回!立刻觉得牛排的味道不甚理想, 餐厅装潢也缺乏情调, 唯有烤花生值得回味再三。

老万边掏腰包,边用中文说:“化悲痛为力量吧,笑一笑,你倒是笑一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