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酒

辽沈晚报 2018年11月20日

□人邻

有人告诉我一种日本酒,叫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也是可以用作酒名的吗?略略惊心,转而却折服其深意。酒的柔和清醇,若善若美,若美若善,终归是善的。弥漫,没有来由,却能随物赋形。饮这酒的人,若有人,亦无人。

也有一种,叫度舟。读音叫人猛然想起赌咒、毒咒。会有人起这样奇异的酒名吗?域外,某种香水,叫毒药,人却执意痴迷,一是近乎疯狂。若以赌咒、毒咒为酒名,有人买吗?一定的。隐含着什么,区区一盅,可以与人无形中较力的。

醉心,男山,春莺啭。

醉人,人就俗了。要醉心,才好。这酒是要在冬末初春,收拾干净了,竹帘挂了,微寒,却提了白铜的火盆儿,窗前用锡的酒壶温了酒,读两句什么,再读几句,细细抿一口,再抿一口。酒热热的,忽然觉得帘子外面隐隐有鸟鸣,有点欢愉的鸟鸣,远,也近。

明眸。明眸真好。一个明字,多少美好。一个倾心的女子,明眸里多少爱意。对饮这酒,看明眸,怎忍得不认认真真浮一大白。明亮亮的爱,不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是明亮亮地牵着手,沿着白堤荷塘散步。累了,停下那一会,也并没多少掩饰,那爱要溢出来,哪里掩得住。

雪姬。安静而冷,冷冷抑制着的热。热,只是在心里深藏着,为一个什么人安安静静藏着。看似冷的,如雪,热起来,瞬间就溶化了。烫人。也有人论日本女子,说看起来是冷的,心里一旦动了热,是不管不顾的。还有,看起来柔弱,其实很坚韧。

风水人。风与水之人,像是刘基《松风阁记》里的老僧那样,给人识透,毫无窘态,只微微一笑,“偶然尔”就过去了。问与答,都妙。妙在问似非问,答似非答。这样的饮者,是不须菜肴下酒的,一丝风,一缕雨,凉凉的,松风的味儿,柳雨的味儿,新鲜鲜的,就恰好。

晴耕雨读。朴实亦浪漫。古代生活虽不再来,却不妨自我营造。饮这酒,几样菜也要朴素,如芦笋、蕨菜、竹荪,山野的青白味,洒一点白盐,抑或就是淡淡的本味,都好。

一人娘,据说大概是独生女的意思。这酒也和绍兴的女儿红近似吧。这样的酒名,叫人心仪,心生爱慕。小酒馆的老板外面欢快支应着,后堂隐隐约约有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说话的高音。仔细听一个是女孩子的声音,刚一声,忽然就没了。这就是一人娘吧?酒,接着喝,喝了半天。什么味儿?是不知道的。饮酒的人心不在焉呢。

空。空,这酒名好。可凡人喝不得。境界太高。空而满,满而空的人,才喝得。先去修炼吧。且修炼了,却忽然觉得,空本不是修炼的。有即空,空即有。没有那慧根的人,不必。

洗心。殊好。酒入喉,款款下,有如洗心。酒洗了的心,什么样呢?得有好的定力吧,不然,洗了的心,山欲静而风满楼的。

晚酌。好。真的好。傍晚是饮酒的好时候。先是灯烛,渐渐,灯烛的亮矮下去,半明半昧,不想添灯油,凝神看看,依旧慢慢饮,一直到灯烛,突地熄了。可是月亮呀,升上去了。半垂着的竹帘,月光透过,案上是好看的细细光影,风吹拂帘子,光影水一样荡漾,好看的要叫人难过了。一边饮酒,一边用手指怜惜地触摸染了细细光影的酒盅,忽地,真的难过起来。

天,也是酒名。天这酒名,好,却是奇怪。想写点什么,空落落的,落不下笔。落不下笔,也就不落吧。仰脸看看就是,即便低着头,也是知道苍天在上的。低低地喝一口酒,不敢说话,天太高了。

黑松白鹿,烂漫,舞,黑瓮。都是酒名。好酒名。

黑瓮好。神秘。闭锁。也有如修炼的闭关,小半山上,一个人隔绝了人世。即便送饭食,也是两道隔板,不宜见面的。黑瓮,酒之未启,滋味酒人如何知道?不知道。就是天意了。

最妙是一滴入魂。告诉我酒名的那人说,见这酒名,心里陡然一凛。凛字用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