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融
一度一年今又是,好看无赖逗秋风。
葫芦是一种遍布世界各地的一年生或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广义上泛指一切瓜类,狭义上则专指其实除供食用之外,待干枯后以质地坚硬致密更可用作盛器者。狭义的葫芦又作壶卢、胡卢,枝叶藤蔓攀缘分布,丛繁密集,与同科的其他瓜类相近;但果实的形状却因品种的不同而有相去悬殊的大小、长圆多种样式,尤以上下鼓突中间束腰的形状最为典型。从顶部截去小段可用作酒壶、药壶,横向剖开则称作瓢,多用于舀水。“按下葫芦浮起瓢”,这句俗语所讲的,正是指葫芦器的用途多与水相关。
除实用之外,在中国传统中,葫芦更有着悠久而且重大的文化意义。
传说上古时天下洪水,伏羲女娲兄妹乘了一个大葫芦的瓢得以避水免难;洪水退去后,人类灭绝,兄妹成婚,女娲乃抟土造人,重新创世了文明。兄妹二人,尤其是女娲,也因此而被尊为中华人文的始祖。
为什么以始祖为葫芦的化身,我想是因为瓜类多子,是子孙繁殖的最妙象征,故取以相比拟……更因为其外形酷似怀孕的妇女。《诗·大雅·緜》:“緜緜瓜瓞,民之初生。”子子孙孙永无穷尽而其永宝之,盖在此耶?
在浙江河姆渡文化的植物遗存中,考古工作者业已发现了距今7000多年前的葫芦种子。大约从明代开始,便有了匏器的制作:将刚刚结成的小葫芦用内壁雕刻有图案文字的模版规范起来,等葫芦长大成形,拆去模版,便呈现为长的、方的、圆的、扁的、转弯曲折的形状,千奇百怪,根本不像是葫芦,表面还有“天然”的图案、诗文!尤其是康熙、乾隆年间,从宫廷到民间,都流行制作匏器,繁缛堆砌,鬼斧神工沦于绮靡淫巧。
相比之下,近世葫芦画的艺术,相比于宋元的诗词、明清的匏器就温柔敦厚得多,实为彩陶之后得“民之初生”的大雅正朔。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中古时期,咏葫芦的诗词不在少数,虽然大多不佳;而画葫芦的图绘却几乎不见,除了道释画中作为附着于人物的器物。但至少从乾隆之后,葫芦作为中国画的一个重要题材就渐渐地流行起来,之后更臻于大盛。
不过,金农、罗聘只画葫芦之实而不画其枝叶藤蔓,只是把宋元道释画中的点缀物提取出来作为单独的题材进行创作而已。真正“石破天惊”般地把葫芦作为一个专门的题材进行创作的,当以吴昌硕为嚆矢。他因得一古陶缶爱若头脑,故以“缶庐”“老缶”“缶翁”为号;而古陶缶正是由上古的葫芦崇拜抟土炼石而成的法嗣蕃衍——可见他与葫芦的因缘之深!
从吴昌硕之后,葫芦成了中国画题材的一个大宗,但无论陈师曾、齐白石还是朱屺瞻,几乎都是吴昌硕的一家眷属、别无分号!笔下乾坤,壶中天地,除却缶庐无论壶!吴昌硕的画风,高亢炎上,一扫柔美萎靡。则如火如荼的葫芦,除了“老缶”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风格样式,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种形式可以包容得了它的文明圆美、温柔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