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
一千多年前,一位诗人面对春柳的新叶,感叹“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今天的我们,面对春风拂柳时的“绿丝绦”,仍会如此感叹。这样的经典诗句,似乎已经成为民族的文化基因,代代相传。每到春来,感叹依旧。
或许还可以继续追问,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又是谁赐予我们的?接下来还有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再到夏日难得的清风,“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萧瑟的秋风里,“无边落木萧萧下”;再到冬天的寒风,洁白的雪花绽放如最美的梦,“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些不同季节的风,裁出的不但有柳树的新叶,更有许多精巧的花朵。细细凝视各种最普通的、不知名的小花。花瓣有圆、方、尖等不同形状,还有锯齿形的,当然也有无法命名和归类的,只能说是“不规则”状。这种“不规则”,似乎又有一种隐含的规则,对应“从心所欲不逾矩”中的“矩”,来自“不知细叶谁裁出”中的“谁”,自古以来有着不同的名称:自然、规律、秩序……
形状之外,还有颜色。比如粉色的长春花,粉红的五个花瓣,包裹着深红的花心。少女心般纯真的粉色,层层累积的单恋,在羞怯的心房里,默默燃烧,灼伤自己,终成深红,似淤血,又似伤痕。热烈而痛苦的爱,又带着彻骨的寒意——据说这种长春花名“冰粉”,难道是提醒我们“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中,有一位羞怯的少女塔吉雅娜,诗人这样描述这位喜欢沉思与幻想、迷恋星空和朝霞的少女:“她没有妹妹那样娇艳,/也没有鲜嫩、嫣红的脸庞,/没法儿吸引人们的视线。/腼腆、忧郁、不爱说话,/像林中的小鹿一样害怕,/在自己家里也冷落在一旁,/好像她是人家的姑娘。/她从小不善于亲近别人,/即使对父母也是如此;她是个很不合群的孩子,/不爱和孩子们游戏、蹦跳,/常常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整天整天地不发一言。”
塔吉雅娜爱上了浪子奥涅金,将温柔而炽烈的爱倾倒在洁白的信笺上,如天真的孩子般毫不掩饰,更不会如风流女人般玩弄心机,欲擒故纵,权衡得失,遭遇的却是奥涅金冷酷的拒绝和严厉的说教。苍白憔悴的塔吉雅娜在花园中伤心徘徊时,如果看到这种粉色的小花深红的花心,是否会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心而痛哭失声?
再比如小小的野菊。在无人的旷野,在游人如织的景区,处处可见,以白色和黄色居多。因为过于普通,为之驻足流连的人并不多。但它们依然竭尽全力地开放,“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白色的小野菊,在欧洲别名玛格丽特,据说16世纪时,挪威公主玛格丽特十分喜欢这种清新脱俗的小花,所以就以自己的名字为其命名。玛格丽特还有“少女花”的别称,相传少女们用它来占卜恋情:挑一朵玛格丽特,在心中默念“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等摘到最后一片花瓣时,那片花瓣所对应的答案便是占卜人向对方告白的结果。塔吉雅娜在花园中焦急地等待奥涅金给她回复时,如果眼前有一朵玛格丽特,是否也会一瓣一瓣地摘下花瓣来预测结果?无论占卜的结果如何,她的心,终将如花瓣般凋落,残损,一生都无法愈合。
与塔吉雅娜令人忧伤的故事不同,法国电影《与玛格丽特共度的午后》是一个如午后阳光般暖心的故事。玛格丽特是一位热爱阅读的老太太,有阅尽世事的豁达与智慧,又依旧纯真热忱如少女。电影的结尾,因她而得救赎的基曼以如诗的语言表达对她深深的爱:“她没有别的称呼,以花为名,依书而存。形容词像及地的长发般柔软美丽,动词如杂草一样坚韧,傲然。有些停下来,静悄悄地走进我的心里。她给我一本书,然后,第二本。书页在眼前放出光芒。”
散步时,我路过长春花,路过玛格丽特,浮想联翩,它们却静默如谜。回家桌上的玻璃杯里,盛着一泓清水,几朵白菊渐渐舒展,带来几许清凉。而我在俯瞰这小小地球的“谁”眼中,是一朵小小的花,还是在花瓣间迷失了方向的一只小小蚂蚁?或者如春天时在一泓湖水上飞扬的一朵小小柳絮——飞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