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鮠鱼,在吴越百姓口中俗称鲜鱼。这货还有多个诨名,比如江团、肥沱、肥王鱼、灰江团鱼等。诸多名称的背后,是它在长江流域劈波斩浪的返乡之路。
其实从中国东北部的辽河开始南下,经淮河、长江直至闽江再到珠江等水系,都能见到鲜鱼的身影,甚至在西欧的法国、英国东部、挪威西部、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以及美国的阿拉斯加、加拿大等国家,也能见到野性未泯的鲜鱼。只是在长江中下游,进入汛期的鲜鱼长得体肥膘厚,肉质鲜美。流经地区的厨师烹制鲜鱼水平也最高。在中国饮食文化的界面,说起鲜鱼就特指长江鲜鱼,与其说这是一个物种,不如说就是一道名馔。
清代黄琼在《桃花鲜歌》的序中说:“黄浦多鲜鱼,其种有四:白背、青背、黑背、黄背。白者头小腹大,肌肉微嫩,雅近河豚。”
黄浦江通向长江的最后一站,就是吴淞口。两股水的交汇之处,必有丰饶的水产,品质大多优良。刀鱼、鲥鱼、鲜鱼都是回溯性鱼类,春暖花开时节,抱卵的雌鱼万水千山地深入内河,希望找个风平浪静的地方产孵,鱼卵孵化成幼鱼后,再浩浩荡荡返回大海去经风雨、见世面,并寻找爱情,繁衍生息,代代相传。自古以来,吴淞口就出产许多鲜美的江鲜,鲜鱼榜上有名。
红烧鲜鱼是本帮菜中的经典名菜,曾列入《中国食经》《中国名菜大典》等典籍,上海的老饭店在红烧之外还有白汤,我品尝过。用些时间去炖,汤汁呈乳白色,极浓极鲜,食后粘得嘴巴都张不开了。不过我要提醒各位,目前市场上的鲜鱼都是养殖的,长江禁捕后,野生鲜鱼一上桌,全桌人都算犯法。还要说明的是,鲜鱼在冰箱里存放时间一长,腥味浓重,下大量黄酒、生姜、蒜子也没什么用。这样的鲜鱼我也吃过几次,严重影响到我对鲜鱼的印象。所以,现在吃鲜鱼赛过买彩票,看你运气如何。
长江鲜鱼也有粉红色的——宋代第一美食家苏东坡在《戏作鲜鱼一绝》认为,长江鲜鱼肥硕如黄鱼,但没有那么多的刺,鲜美如河豚,但不会毒死人。“粉红石首仍无骨”的写实描写相当精准,后人还特意注了一笔:“以其白中带红,呼为桃花鲜”。
数年前,任辉兄送我一条粉红色的鲜鱼,并嘱我以红烧古法烹之,头抽、生抽、绍酒、冰糖、蒜子、姜片、葱结……大火转小火,小火转大火,整整一个小时的付出,换来一等一的滋味,鲜香腴美,柔若无骨,所谓“味如河豚”的说法,等于羞辱鲜鱼。也始知黄琼在《桃花鲜歌》所说不虚:“皤腹膨亨带红润,仿佛桃花着雨时。身无斑点细且腻,肉无腥气鲜而肥。尾闾之处尤绝妙,凝脂香韵透冰肌。”
吴江宾馆在每年初夏会推出鲜鱼宴,最出彩的我认为就是鲜鱼佛跳墙,选取新鲜鲜肚、鲃肝、辽参、鲜鲍、鸽蛋、青鱼尾鳍、河豚肋等为食材,用老母鸡原汤、红烧五花肉汁、二十年花雕酒等,制成黄焖鲜鱼汁,以文火焖足时间,位上制式,点灯上桌。成菜色泽微黄,不腥不膻,香气飘逸。最能体现厨艺的是青鱼尾鳍,煮至半熟拆去软骨,再入锅煨制,于绵糯中带着软劲和弹性。用筷子夹起,对着灯光一照,线条交错,有深有浅,又仿佛一幅现代画,却在魔幻的意象中表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江南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