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爱这世间清纯的女子,可是她们的话分不清真假。”赵雷歌曲《朵儿》中的一句歌词,戳中了一群年轻人心中的痛点。
小明,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一条“征婚”视频,本想网恋,却被诱导到直播间刷了15万多元的礼物;
小宇,在“依对”交友APP上认识了一个“主播”,接下来的4个月里刷了60多万元的礼物。
说好是帮“女朋友”完成任务,说好主播收到提成后会还钱,在向对方要钱的时候却被说成“自愿”。
他们只是渴望爱情的年轻人,为了心仪的网恋对象,却成为了直播间里的“榜一大哥”。而实际上,他们刷礼物的钱却来自网贷。
醒悟后他们发现,不同的主播私下聊天里却跟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术,就连收到的“奶奶生病”视频都是相同的。
一个礼拜直播间刷15万:
“说好要还的,咋变成自愿了?”
“看起来挺朴实的,还给我点过奶茶和药品。”江苏省泰州市的小明(化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小5岁的女孩,会在接下来的短短一周时间里让自己在直播间里刷了15万多元的礼物,而这些钱还是自己借的网贷。
今年的5月3日,小明刷到一条短视频,“画面上只有一张女孩站在树下的照片。照片上写‘被催婚的聊聊吧’。”小明说 “当时我一下就被吸引了。”
小明通过平台私信和对方聊了起来,当天就互相加了微信,女孩微信名叫“茜倩”。两人一直聊到晚上,从人生观、感情观、过往经历一直聊到对生活的憧憬。
“茜倩”说自己在一个叫“朱贝”的直播平台做主播,叫小明晚上去看看。
之后,“茜倩”还问了小明地址。随后,小明收到了对方隔空为自己订的奶茶外卖。小明说身体不舒服,对方又隔空通过外卖软件给自己买了药品。
两人聊的第二天,“茜倩”就让小明帮忙在直播间里刷礼物,“她说完成任务,就可以参加直播带货。”
“茜倩”告诉小明,如果小明在直播间刷礼物,可以带动其他观众也刷,不但任务很快就能完成,还会收到赏金的分成,“她是答应之后会把刷礼物的钱再还给我。”
一天直播结束后,小明要求“茜倩”还钱,对方这样告诉他提成不是日结的。
从5月3日至10日的一周时间里,小明在直播间“帮助” “茜倩”刷礼物,总共花了15万多元,“其中一天晚上1万元一笔的,就刷了10笔。”
小明告诉记者,自己虽然工作稳定,但并没有什么积蓄,刷礼物的钱几乎全部都是借的网贷。
5月20日,“茜倩”称从多个网贷平台借款,凑了1万元转给小明。
5月20日之后,小明继续要求对方还钱,“茜倩”改变了态度。在微信沟通中,“茜倩”话语间不再是受助者,而说小明在直播间给自己刷礼物都是自愿的,并且两人的沟通全过程,小明并没有给自己的转账记录,而自己有给小明转账1万元的记录。
至此,小明认为自己被骗了,“对方以恋爱交友为幌子,通过聊天话术,以及各种细节上的处理逐渐地骗取了我的信任,以自己要去做带货主播为由,让我帮她完成任务,在话术上又规避了‘借、还我’等字眼。”
4个月刷了60多万:“她说刷完带我回家见父母”
2022年9月,小宇(化名)正在准备考研期间,在一个名为“依对”的交友app上认识了女孩“晚风”。
两人聊了两三个小时之后互加微信好友。 “晚风”的微信名叫“自渡”。
“自渡”也告诉小宇,自己在一个叫“朱贝”的软件做直播,“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同样是“帮助主播完成打赏任务”的套路,小宇也逐渐陷了进去,“开始是主播看似很痛苦,说生病了,希望帮助刷礼物完成任务,好早点下播。”
小宇说,这个主播前几天的任务大概每天需要刷2000元。小宇连续刷了5天礼物,到了第6天,任务额涨到了3万元;第7天,变成了5万元。
接下来,“自渡”有时“身体不舒服”,希望早点下播;有时和别人“PK”;有时要“请假回家”,“目的就是让我们心疼,帮她刷礼物完成任务。”
从2022年9月到2022年12月,小宇统计了一下,4个月里已经为“自渡”刷了60多万元礼物,并且这些钱都来自于贷款。迫于还款压力,小宇放弃了考研,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赚钱还贷款。
2023年1月7日,已经临近春节,“自渡”联系小宇,说希望小宇跟她一起回家见见父母,前提是希望小宇晚上在其直播的时候再多刷礼物完成“任务”,这一次小宇没有相信。
同一直播软件婚恋被骗投诉百余条
小明和小宇“网恋”的主播都来自贵州贵阳,且所在的直播平台都是“朱贝”APP。该APP现在已经更名为“Bei贝”,通过搜索功能还能找到相对应的这两名主播。
在百度贴吧、知乎、黑猫投诉平台等,能搜索到100余条与“朱贝”相关的投诉,其内容都与小明和小宇的遭遇类似,主播都来自贵阳某直播公会。投诉者大多都是通过网上“相亲”的方式或平台与女孩相识,之后女孩告诉对方,自己正在“朱贝”直播平台学习直播带货。在通过一定的话术进一步建立信任后,会运用男方的保护欲、同情心等,诱使目标刷礼物。
小宇告诉记者,被骗的受害者组了一个微信群,里边现在已经有30多人。这些被欺骗的人来自江苏、四川、广东、湖南、安徽、贵州等全国各地,给主播刷礼物的金额从几千元到数十万不等。
不同主播“奶奶生病” 视频都是同一段
小宇和小明发现,他们在向自己的“网恋”对象索要退款的时候,对方都以“奶奶生病了”作为拖延或者拒绝还钱的借口。不同的主播,向两人分别发送了同一段“奶奶生病”的视频。
小宇说,“自渡”给自己发“奶奶生病”视频之后,或许为了让自己相信,还告诉了小宇奶奶的名字。2023年2月的时候,小宇去了遵义,因为“自渡”告诉她,奶奶住院在遵义。但是小宇花了一天时间,找遍了遵义所有的三甲级以上医院,都没有找到“自渡”的奶奶。
当天晚上“自渡”被小宇约出来,两人在街上见面,小宇还买了鲜花和水果、零食等礼物,可两人一见面,“她说我不相信她,转身就走了。”
直至小宇和小明两人聊起各自的遭遇,又拿出手机对了各自与主播的聊天记录,才发现他们各自收到的“奶奶生病”视频,是一模一样的。
聊天中“所问非所答” 因为“话术”也是一样的
除了相同的视频,小宇和小明发现,不同的主播还都有相同的聊天“话术”。
“我知道你想找我退钱,让我把钱给你,这个事情我不赞同,因为我不是跟你借的,我们只有我给你转账的记录,没有你转给我的记录。如果直播间每个人都这样刷了礼物要退钱,那就没有直播这个行业了。我没有给自己找借口,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这段“茜倩”对小明说的聊天内容,同样出现在“自渡”与小宇的聊天记录当中,并且在同一个群里的另一个被骗者与一位吴姓主播的聊天内容中,也有同样的一段话。
不同的聊天记录当中还有其他相同的内容,“我困难的时候你帮助我,我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你遇到困难了理应和我商量,不管怎么样,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度过,而不是互相埋怨抱怨,我不知道别人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有这样极端的想法,甚至怀疑我的身份,相处那么久了,看来还是抵不过外人的闲言碎语,不过不管你相不相信,至少我敢保证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并无半句撒谎,当然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你也不可能会相信我说的话,不过但求问心无愧吧,在我心里没有对你有任何欺骗就好。”
“主播们都是按照话术在说。所以很多的聊天内容看起来也是所问非所答。”小宇说,很显然这些主播背后有“公会”,并且还是同一个“公会”。
“大号”进直播间就“PK” 一晚连打三四场
小宇告诉记者,主播采取了很多诱使自己刷礼物的“套路”。
“首先是完成‘心愿单’任务。”小宇说,“自渡”经常找各种理由让自己去直播间刷礼物,“比如身体不舒服,早点完成任务就能早点下播。”
而这样的理由还有很多,“比如‘完成任务可以请假回家’‘完成任务可以升职’等等。”
“实际上直播间只有我和另一个人在刷礼物。”小宇怀疑,另一个刷礼物的人是被安排好的。
小宇说,还有主播之间的“PK”,“每次PK10分钟,有时候一晚上两个主播连续PK达到三四次。”
此外,小宇还曾经用陌生小号进入“自渡”的直播间,“小号进去就没有PK,只要我用主播认识的大号进去,就会很快开始PK。”
小宇说,一场直播中,在“PK”中就要刷5000元左右金额的礼物。
知情人:“公会”一层楼有300个主播
入职先去注册“相亲号”
小梅(化名)是一名大学毕业生,曾经在一家直播“公会”公司应聘主播,工作了一个星期时间,“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原因是,“不会说谎没有价值。”
“朱贝直播”就是这家公司旗下主播的主要直播平台。
小梅说,“公会”公司没有专门对主播进行培训,“入职后先在各个相亲APP注册号,再以恋爱名义加微信,然后开始聊,过几天就告诉对方直播。”
“实际上直播间里全是自己人。”小梅说,每个主播和一名运营人员搭档,所有的微信聊天内容都是运营人员手把手教,“而且我们不会骗人的情况下,很多时候怎么跟对方聊天,都是他们拿着我们的手机回消息。而且和对方聊天的内容,运营也会拿来分析。”
另一位知情人称,在贵阳的某家“公会”公司,办公楼有15层,其中光是12层就有300个主播,“我知道的一个公会,一个月就能赚800万。经过公司、主播、运营分成后,单个主播大概能拿到17万。”
多位被骗者曾报警
因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多人发现自己早就被对方“算计”,“比如微信聊天中,她们都规避了‘借钱’、‘还钱’等字眼,而说到关键的地方,她们就改用‘微信语音’来说,这样很难留下证据。”
因此,当有人以被“诈骗”为案由向公安机关报案时,却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小宇说,从最开始认识主播,到疯狂贷款在直播间刷礼物,就像梦一样。而“被骗者群”里,大家的感受都如此,有些人到最后都不相信自己的“网恋对象”是骗子。
这些人曾经都是直播间里的“榜一大哥”,而现实中很多人都不是有钱人,他们大多数人刷礼物的钱都来自于网贷。受骗之后,他们除了感情上的挫折,还要面临还贷的巨大压力。
他们不愿放弃维权,他们还在联系更多被骗的人,搜集更多的证据。在希望挽回自己经济损失的同时,他们也愿意通过自身经历,提醒其他人不要上当。
辽沈晚报记者 吕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