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新春送祝福，准备吉祥话和吉祥物的时候。那么，我们就聊聊古代的吉祥文化。在我们中国，吉祥符号几乎无处不在，无人不用。似乎没有人说得清，中国的吉祥文化产生于何时，源自于哪里？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人们有了追求幸福、美好、平安的愿望时，它们便被创造出来，通过各种手段和形式，遍及生活的各个方面。了解了吉祥文化，也就了解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人很重要的一面。

而且，中国人表达愿望的方式是比较含蓄的，吉祥图案是这种表达方式的一个代表。从吉祥寓意到吉祥图案，其实有个转换和翻译的过程，即把寓意转换成图案。那么，如何解开吉祥图案的密码呢？

本期名师：

李东

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教育部中国大学精品视频公开课主讲人，2010年上海世博会辽宁馆主题演绎总策划，“辽海讲坛”主讲人。

神奇的龙纹

在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有一种神奇的动物，称之为“龙”。从古至今，“龙”一直被视作中华民族的文化图腾，有时候它是权力的象征，有时候它也是一种古代的瑞兽。

根据古人的描述，“龙”的体形很长，身上有鳞，头上有犄角，身上长着脚可以走路，也能腾云驾雾，还能兴风降雨。传说“龙”可以禳（ráng）除灾难，辟邪除祟（suì），并由此成为中国古代延续时间最长、流传最广、知名度最高、影响面最大、种类也最多的一种传统纹样。

有人问：龙是真实存在的动物吗？当然不是。专家研究认为，“龙”的形象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是多种动物的综合体。在中国古代，各个时期的龙纹有很大不同。举例来说，周朝的龙纹是“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夫”；元代之前的龙基本上都是三爪，也有的是前两足为三爪，后两足为四爪；明代的龙都是四爪；清代的龙最常见的是五爪。

根据龙的不同形态，纹样中的龙纹可以分为团龙纹、坐龙纹、行龙纹、云龙纹、夔龙纹、双龙戏珠纹。咱们举一个例子，清代康熙年间的“黄地素三彩龙纹盘”，这是我们辽宁省博物馆馆藏文物。这只盘子用素三彩装饰，盘子的边儿就是“盘沿”绘有六条五爪赶珠龙，内盘均衡地分布着折枝桃、牡丹、石榴、莲花、芙蓉、菊花、茶花、梅花，盘子的中心部分画着双龙戏珠纹，浓墨重彩，十分精美。

有人问，这二龙戏珠的珠子是什么“珠”呀？关于龙珠有若干说法，南北朝时期祖冲之写过一本《述异记》，认为“凡有龙珠者，龙所吐者”。《庄子》中说：“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hàn）下”。所以，有人推测龙珠是龙自身所有。还有的说法指出，“珠”指的是太阳，因为二龙戏珠的图案中，龙珠上有火焰；还有人认为，龙珠是指佛教的宝珠摩尼珠，又名“如意珠”。千百年来，这龙纹传递着吉祥的寓意，从古至今，未曾改变。

燕子与荷花

在中国古代，如果您看到这样的图案：画着海棠花开，还画着飞翔的小燕子，外加荷花开放。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河清海晏”。

东晋的时候，有一位文人叫做王嘉，他编撰了一本神话志怪小说集《拾遗记》。《拾遗记》里有一个说法，称黄河的水是千年一清。

黄河被视作华夏民族的母亲之河。但是，在历史上黄河经常泛滥。《孟子·滕文公》记载：“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汉书·沟洫（xù）志》记载：“然河灾之羡（xiàn）溢，害中国也尤甚”。

据史料记载，自周定王五年（公元前602）至1938年的2500多年中，黄河下游决溢1590多次，改道26次；当年的殷商王朝因黄河之水泛滥，曾多次迁都。

说到这里，您大概就可以理解了。在中国古代，由于大自然的挑战，洪水泛滥、江河改道，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受到严重威胁，所以期盼黄河之水清澈，其实就是期盼风调雨顺，年年平安。

春秋时期，鲁襄公八年(公元前565年)，郑国受到楚国的攻击，于是在郑国的权贵集团内部出现了两派争执。一派主张投降，向楚国俯首称臣，与楚国媾和；另一派主张抵抗，同时等待盟国晋国的救援。当时朝中重臣子驷主张投降，他驳斥主战派的言论，认为等待晋国的救援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并且打了一个比喻：“俟（sì）河之清，人寿几何!”意思是，你们想要等着晋国救你们，就好像人们要等着看黄河的水变清澈那一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传说黄河水千年一清，你们能活多大岁数？有生之年，简直是做梦。

所以，老百姓祈求太平安宁，就会说“河清海晏”。

回到吉祥图案，画着“海棠花”“小燕子”“荷花”，这意思就很明显了。荷花的“荷”与河水的“河”同音同声；海棠寓意“海”，燕又名“海燕”，与“河清海晏”的“海晏”同音同声。所以，这就是“河清海晏”的美好寓意。

大葱与荔枝

如果大葱、莲藕、菱角和荔枝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出现在一幅画中。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大葱”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见着，它属于百合科的草本植物，算作蔬菜的一种。据文献记载，自战国时代开始，大葱被引进并得到广泛种植。

《管子》记载：“桓（huán）公五年，北伐山戎，得冬葱与戎椒，布之天下”。齐桓公五年，就是公元前681 年，也就是2700年前，在今天山东济南章丘一代，就开始了大葱的种植。

“菱角”大家也熟悉，是一种水生草本植物的果实，菱角皮脆肉美，蒸煮后剥壳食用，也可以熬粥。菱角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不饱和脂肪酸及多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是一道好食材。

这“莲藕”大家也熟悉，是莲科植物的根茎，可以食用也可药用。还有人夸它如荷花般品行高洁：“身处污泥未染泥，白茎埋地没人知。生机红绿清澄里，不待风来香满池。”

这“荔枝”呢，大家就更熟悉了。荔枝是水果类植物，果实成熟时呈鲜红色，果皮有鳞斑状突起；果肉新鲜时为半透明凝脂状，味道香甜，甚是可口。在中国古代，荔枝经常被写进文学作品中，唐代诗人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让荔枝名扬天下：“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首诗，借用送荔枝这一典型事件，讽刺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骄奢生活，精妙绝伦，脍炙人口。

《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shì）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从此，这天下人都知道杨贵妃贪吃荔枝，为了博贵妃一笑，唐玄宗不惜动用大唐帝国的人力物力，通过唐朝的驿站系统，派专人为杨贵妃快马加鞭、奔驰千里送荔枝吃。

这大葱的“葱”与聪明的“聪”同音；藕即莲根，通透可见，是为“明”；菱角的“菱”与伶俐的“伶”同音；荔枝的“荔”与伶俐的“俐”同音，又是鲜红、吉祥的果实。所以，这美好的寓意就是“聪明伶俐”。

驿卒与平安

在中国古代，如果您看到这样一种图案：一位送信的驿卒，骑在一匹快马上，飞驰而过。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马上平安”。这个典故出自岑（cén）参（shēn）的一首诗《逢入京使》。

岑参是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与高适并称“高岑”。岑参的七言诗写得非常好，对边塞风光、军旅生活，以及异域的文化风俗有切身的感受，其边塞诗佳作颇多。

《逢入京使》这首诗写于天宝八载（公元749年），这一年岑参奉命赶赴安西（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上任。这是岑参第一次远赴西域，要到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那里，去做幕府书记。这一年岑参34岁，前半生功名不如意，无奈之下，出塞任职。

诗中写道：“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这是一首流传很广的名作，它之所以受到推崇，主要是文笔自然、感情质朴。

岑参这次西行的目的，他自己曾经作过说明：“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也知塞垣（yuán）苦，岂为妻子谋。”所以，从理智上讲，为官一任、为国尽忠，本就应该吃苦耐劳、心甘情愿。可是，当时的安西都护府所在地是龟兹，而岑参的家乡是荆州江陵（现湖北江陵），对一个久居内地的读书人来说，要离家数千里，穿越戈壁沙漠，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岂有不想家的道理。

“故园东望路漫漫”描绘出西行途中的旅人形象，步步西去，家乡越来越远，岑参默默地凝视着东方，思乡的主题得到有力的烘托。“双袖龙钟泪不干”，“龙钟”是沾湿的意思，是说用两只袖子擦眼泪，把袖子都沾湿了，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写到这里，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岑参此刻的心情，想念家乡亲人，感情浓厚质朴。“马上相逢无纸笔”，写岑参在西去的旅途上正巧遇见了去往京城的使者。这一个“逢”字十分传神，两个人都是鞍马倥偬（kǒng zǒng），交臂而过，一个继续西行，一个东归长安，想到自己的妻子也正在长安，想要请使者捎带一封书信给家人报平安，可是苦于没有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干脆就请信使帮忙传个话吧，我一切安好。这首诗语言朴素自然，充满了人情味，清新明快，感情真挚，余味深长。

回到吉祥图案：一位送信的驿卒，骑在一匹快马上，飞驰而过。我们联想起思想浓烈的岑参，这个图案就表示“马上平安”。

豹子与松菊

如果一个图案上画着一只毛色斑斓、仪容威武的豹子。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君子豹变”，这个典故出自《易经》。

《易经》是中华传统文化经典，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自然哲学与人文实践的理论根源，被誉为古代汉民族思想、智慧的结晶，是所谓“大道之源”。《易经》的“革”卦里，有这样的句子：“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大概的意思是说，那些有权威、有地位的显赫人物，其为人处世的风格要像老虎那样，雷厉风行、虎虎生威；而君子为人处世的风格要像豹子那样，敏捷矫健又不失端庄优雅；小人为人处世的风格只是装装样子，做做表面文章而已。

中国古代文人，习惯将“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形容为“豹变”。看过“动物世界”的朋友可以回想一下，这小豹子刚出生的时候着实弱小，皮毛黏着污浊，毫不起眼；可是慢慢长大以后，豹子变得毛色斑斓，身体矫健，又显得气度优雅，荣辱不惊。由此，古代文人希望知识分子都能实现一次“豹变”，从文弱书生变成矫健、优雅的文人雅士。因此，看到豹子的图案，就能想到吉祥的寓意，所谓“君子豹变”。

再比如，如果看到这样一种图案：一座院子草木荒芜、杂草丛生，几乎将道路湮没，只有松树和菊花尚且还在。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松菊犹存”，这个典故出自陶渊明的辞赋《归去来辞》。

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被誉为中国古代第一位田园诗人，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八月，陶渊明最后一次做官，担任彭泽县令。八十多天后便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归去来辞》就是在这个时候创作的一篇赋，抒发了作者辞官归隐后的心路历程，也真切地表达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其中有一句是“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意思是院子里的小路快要荒芜了，松菊还长在那里。

陶渊明一生品性正直，向往自由，而当他出仕做官十三年，跌宕曲折，心灰意冷，终于看破世俗而归隐田园。“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这一传世名句，正是对人生的大彻大悟。“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过去不可挽回，未来仍可把握，出仕已错，归隐未晚。于是陶渊明回到了家乡，归隐田园。望见昔日时常走过的庭院小路已有些荒凉，蹉跎的岁月一幕幕涌上心头，但令人欣慰的是松菊犹存，自己的本真犹在。

你看，“君子豹变”“松菊犹存”，这就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心胸与气度。

主持人 李振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