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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博“耶律羽之墓志铭拓片”的光阴故事 2020年06月18日 

辽宁省博物馆的辽金历史展厅内,存有一块辽代权臣耶律羽之的墓志拓片。耶律羽之是大辽王朝的开国元勋,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佐命功臣之一,是大辽属国——东丹国后期的实际执政者,是一位辽代的杰出政治家,追溯他的履历业绩,便会牵出大辽建国之初一段波澜壮阔的光阴往事。

出身显贵的大辽名臣耶律羽之

耶律羽之,《辽史》有传,为辽早期的皇族显贵。耶律羽之的父兄均为辽早期的重要人物,父亲偶思曾任契丹迭剌部夷离堇(夷离堇:统军马大官,后改称大王),大哥曷鲁、二哥敌烈,《辽史》皆有传。曷鲁为阿保机建立契丹国的最重要的功臣之一,阿保机建立契丹国后,曾将二十一位功臣以手、耳等身体重要部位进行拟指,而拟曷鲁为“其心”,官封阿古敦于越(阿古敦于越,位居南北王之上,非大功德者不授),曷鲁去世噩耗传来,阿保机“震悼久之,辍朝三日”,并赐其葬地为于越峪。耶律羽之二哥敌烈也曾任辽迭剌部夷离堇、北院大王,被阿保机以“其手”誉之。耶律羽之兄弟三人皆官至一品。

耶律羽之曾随辽太祖攻灭渤海国,随后,在原来渤海国的基础上设立了附庸于辽的东丹国,由皇太子耶律倍主之。耶律羽之开始为东丹国中台省右次相,耶律倍后因争夺皇位失败,被迫出逃后唐,耶律羽之代耶律倍主政东丹国,成为东丹国后期的实际统治者。耶律羽之以其卓越的政治才能有效地稳定了东丹国政局,先后被加封为左大相、太尉、太傅、上柱国、东平郡开国公等要职。

为防渤海人叛乱,耶律羽之建议辽太宗迁走遗民,使成千上万世代生活于今吉林、黑龙江的渤海人背井离乡,迁至今天辽宁的辽阳、海城一带。

会同四年(941年),因为朝廷举行册礼(册立、册封的礼仪),耶律羽之应召回京,加特进,于当年八月十一日去世,享年52岁,谥号文惠。《大契丹国东京太傅相公墓志铭并序》这样评价耶律羽之一生功绩:“身为家宰,手执国钧,于辅政之余,养民之暇,留心佛法,耽味儒书,入箫寺则涤荡六尘,退庙堂则讨论五典。而又为政尚于激浊,举士不滥抡(lún,挑选,选拔)材。朝推正人,国家良相。”此乃公允之论。

“耶律羽之墓发掘亲历记”

耶律羽之死后,葬于今内蒙古赤峰阿鲁科尔沁旗罕庙苏木的古勒布火烧嘎查(村)东面约10公里处的一个簸箕形、南北向的山洼中。这个簸箕形山洼,东西北三面环山,南边有一小山与此地遥遥相望,北面背靠山脉的主峰,北山往南缓坡而下,地面开阔,确为当时的理想葬地。这里山峦起伏,有许多簸箕形山洼,几乎每个簸箕形山洼中都是一片墓地,这一带是耶律羽之家族的墓地。

耶律羽之墓地背靠的主峰容貌奇特,峰尖往下天造地设般形成一个大堑,远远看去似一个裂缝,当地人称此山为“裂缝山”,后解读耶律羽之墓志可知,此山主峰在辽代称为“裂峰”,比现在所称的“裂缝山”,用字简洁,形容更为贴切。

耶律羽之墓被盗于1992年夏季。据当时参与发掘的内蒙考古专家盖之庸回忆,1992年7月1日,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罕庙苏木(乡镇)的辽代皇族显贵耶律羽之墓被盗,三百多件(组)珍贵文物被抢劫一空,墓葬甬道处遭到严重破坏。自治区文化厅获悉后,责成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对该墓进行抢救性发掘,发掘组由齐晓光担任领队,盖之庸和赤峰市博物馆以及阿鲁科尔沁旗文管所的几位同志组成,一行7人于1992年8月26日到达并开始对该墓进行发掘。

耶律羽之墓地表没有封土,只在甬道后部的主室顶上,有残留的砖砌痕迹,据推测可能是祭祀所用的享殿类建筑。在墓周围东西北三面的山上隐隐可见石墙痕迹,应为当时耶律羽之墓的围墙。在耶律羽之墓的甬道处,绿毯般的草地上被挖开一个幽深的大洞,从洞中翻出的黄土,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这就是盗洞的所在。

齐晓光为了尽早弄清墓内的情况,不避危险,顺着盗洞边上裸露的石头,攀石而下,到达甬道处,拿着手电筒往墓门处一照,向上惊呼:“墓门上有一彩绘门神,真人大小,栩栩如生!”齐晓光的喊声,激起了大家先睹为快的欲望,但碍于盗洞太深且该墓还未正式发掘,只好作罢,人们都期待着挖开墓道、打开墓门的那一天。于是,大家在甬道南打了一条东西探沟,卡出了墓道宽度,9月3日,耶律羽之墓的发掘工作才正式启动。

耶律羽之墓内的填土为黄粘土和白灰掺大小石块加夯而成的,坚硬异常,挖掘工作很是艰难,铁锹挖不动,只能用镐一点点的挖,看来打开墓道绝非易事。日复一日,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在民工们几乎是日以继夜的工作下,长23米、宽4米,最深处十多米的斜坡式、正南向的墓道被清理开了。但考古人员又遇上了新困难,在墓门处立有近5吨重的巨型花岗岩封门石,它拦住了人们进墓的路,好在巨石因体积太大,而墓道的下口又窄了些,因此巨石没有放到墓道底部,而是正悬在墓门的上方,回填的土石将其托住。最后,还是齐晓光想出了好主意,先将托住巨石的回填土的两边掏开,垫上石条,再将中间的土掏空,从中间正好能进入墓室,耶律羽之墓的前期发掘工作才告结束。

1992年9月18日下午6时许,考古人员沿着墓道,顺着巨石下部掏空的部分,进入墓室。来到耶律羽之墓门前,发现墓门为两扇一人多高的石门,其中一扇被盗墓分子拆下,做了往盗洞上爬的垫脚石,上面的色彩已被践踏的无一点痕迹,另一扇还完好地立在那里,门上画着一彩色门神,真人大小,施黄、黑、红等色彩,其形象惟妙惟肖,色彩艳丽如斯,见此门神者,无不为画家高超的画技而折服。再往里进入甬道部分,这里寒气袭人,与墓上的炎热气候形成鲜明对比,甬道两侧原来通抹白灰,遍描壁画,但因年代的久远和盗墓时的震动,大多已脱落无存,只在接近主室门额处还残留有少许壁画,为流云飞鹤图,形象逼真。

甬道的两边中部有两门,进入门中,为东、西耳室,耳室为正方形,攒尖顶,东西耳室据以往的辽墓发掘资料看,应为放置马具和瓷器的地方,现已被盗劫一空,只残留下许多被撕毁的丝织品残片和被砸烂的大量木器的碎块。甬道的尽头,主室的石门下,是放置墓志处。

过了甬道,又有一道石门相隔,为主室门,主室门左右两扇,上面通施红彩,遍描钱纹,在门的四周和中间绘有团凤图案,据负责临摹的美术界专家介绍,“门上的钱纹,大小线条粗细绝无两样,像用规所出,但确为手绘,可见画家技法功底之深。团凤、鹰喙、鸡爪,极具唐代风格,门槛也都为同色调的钱纹彩绘,与主室门浑然一体,使整个门部格局显得气魄雍容!”

跨过主室门,就进入了主室。盖之庸表示,虽然在未进来前就已听说主室不同凡响,但当考古专家们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又不得不为主室营建之辉煌、之罕见,而叹为观止!

耶律羽之墓主室近方形,在两米左右的高处,用叠包法渐起攒尖顶,墓砖全为绿色琉璃砖,在昏暗的白炽灯的照射下,是那样的熠熠生辉!用琉璃砖营建的墓室,这在以往所发现的大贵族墓,甚至是辽皇帝墓中都是前所未见的。地面原来铺有大方绿琉璃砖,四角有对称的双凤双蝶图案,但这些砖都已被人启出盗走,只留下了下面一层大红方砖,墓室地面用两层砖铺设,可见其奢华讲究。在大红砖上面残留有大量丝织品残片,使人无法落脚,每挪动一步都有踩着的危险。

清理工作于1992年9月19日上午正式开始,考古专家先从甬道处清理。甬道已从盗洞处漏下许多土,考古专家将这些土逐一过筛,出土有很多琥珀珠、玛瑙管等文物,还出土有两块玻璃残片,残片呈墨绿色,为波斯产的玻璃杯。接着又清理了东西耳室,陆续出土了部分鎏金铜马具饰件等文物。20日开始清理主室,发现大量精美的丝织品残片,考古专家将这些丝织品进行了认真的清理,叠好密封,放入箱中,等待日后修复,如此众多、制作讲究的丝织品出于一个墓中,这在以往的辽墓发掘中还是头一次。在主室的西北角被扰乱的土层中,清理出墓主人耶律羽之及其夫人的两个下颏骨。

接着,考古专家进行了紧张的画图、拍照、摄像、壁画临摹等工作,至10月7日,耶律羽之墓地的第一次发掘工作宣告结束。正在这时,传来一特大喜讯:耶律羽之墓盗墓案已被侦破,二百余件(组)珍贵文物被及时追回。

10月10日,考古专家们撤回到阿鲁科尔沁旗旗府天山镇,在旗文管所,考古专家见到了耶律羽之墓出土的墓志及收缴回来的文物。墓志为一巨大的夹砂长方形石头,阴文,上涂有金粉,近两千字,主要叙述了耶律羽之的家事与生平。

1992年10月12日,考古专家们坐车取道回呼和浩特。大路上,来时的苍叶翠枝已被满道的黄叶所取代,近三个月的发掘工作圆满告终,收获巨大。

耶律羽之墓满藏金银珠宝

耶律羽之墓出土与收缴回来的文物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计有金、银、铜、铁、木、石、丝绸等几大类,且做工精良,代表了当时工艺水平的最高峰,这些精美文物的出土,对研究契丹民族的早期历史,生产力状况以及同中原文化的交流等诸多方面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耶律羽之墓出土的瓷器主要为瓶、壶类等实用器,质地细腻,釉色光洁如新,均为辽代瓷器中的精品。此墓还出土了大量的木器残片,上面皆施彩绘,其中几块绘有一组乐队正在演奏的情形,乐师们各操不同的乐器,神情专注,这些文物的出土对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研究辽代的绘画史、音乐史都弥足珍贵。

耶律羽之墓出土的金银器尤多。金器主要有錾花金戒指、金耳坠、金杯、金镯等,首次发现锤击成型再加錾刻制作的圆口花腹金杯,圈足及内圈均饰莲瓣纹,杯外壁錾刻四对鸳鸯,两两相对,周围饰有团花、桂枝纹。还有花式口圈足金杯,器腹錾刻五组精美的团花海冬青图案,圈足之上为莲座纹内底,双鱼宛若戏水。银器主要有奁、唾盂等,还有一砚台,外套一银盒,上书“万岁台”,应为辽太宗耶律德光赐予耶律羽之的,堪称国宝。

给盖之庸留下深刻印象的耶律羽之墓文物有不少,如墓内西耳室的一件青铜饰牌,饰牌为桃形,上面凸出一立狮,形象夸张,工艺精细,为辽文物的精品。特别是此墓主室内的丝织品,藏有墓主人四季所穿的衣服,有袜、袍、内衣及四壁所挂的幔帐等,丝织品数量之多、做式之精细,令人咋舌。“这些丝织品一般都有图案,有的印有奔鹿图,有的绣有双凤图案,更多的丝织品上用金线绣制图案,在一件夹衣的残片上用金线绣制了一只大孔雀,时隔千年仍熠熠生辉!”盖之庸赞叹道。令人扼腕的是,耶律羽之墓中的许多精美的辽代丝织品被盗墓者撕碎,扔得满地都是,惨遭粗暴践踏。

耶律羽之墓地触目苍凉

2014年10月9日,记者与资深考古学家冯永谦、北京辽史爱好者王阳齐赴阿鲁科尔沁旗考察耶律羽之墓,旗文管所(在旗府所在地天山镇)的周兴启所长热情接待了我们,除介绍相关情况、提供文物图片外,周所长还特意指派文管所工作人员哈斯巴根陪同我们到实地考察。

耶律羽之墓所在的阿鲁科尔沁旗罕庙苏木(乡镇)古勒布火烧嘎查(村),人烟稀少,备显荒凉,这个村字面上可写为“古勒布火烧”,但当地人的发音则是“古日班呼舒”,不知何意。耶律羽之家族墓地有一个管理员,蒙古族牧民都楞,他是2004年迁到这里的。都楞在家附近设个靶场,平时没事时练射箭用,他养的两条狗很凶悍,我们还没下车,它们便扑了过来,追车狂吠。

这一带气候干旱,放眼望去,荒山秃岭满目苍凉,地面植物低矮、稀疏,且多已枯萎,千万不要轻易触碰,带刺、扎手。几群牛羊在山洼内缓缓游动,到处牛羊粪便。

耶律羽之墓近旁横亘着两条长长的深沟,可能是山水冲出来的。都楞说,耶律羽之墓早已回填,旁边有个空墓,还有个祭台,也被当墓给挖了。山边儿有不少辽墓,是守陵军兵的墓,这里有不少辽代贵族墓,当年都被金兵给挖了。

据都楞回忆,盗墓贼当年打通耶律羽之墓室后,居然没动墓室里的名贵瓷器,可能是不懂这些瓷器的真实价值,也可能是墓葬里的金银器太多了,根本就顾不上那些瓷器了。

耶律羽毛之墓被打开后,附近村落的人见墓里东西尚多,以为盗墓贼会去而复归,但过了九天,也没见盗墓贼的身影。九天后,才上报给公安局与上级文物部门,这期间,一些不法村民一哄而入,墓内争抢中,将不少精美的辽代丝织品,撕得粉碎。

哈斯巴根介绍说,耶律羽之墓里有大量的绿色琉璃砖,在我们眼前山梁后边的山坡上,辽墓更多,如耶律羽之孙耶律元宁(孙)、曾孙耶律道清及耶律祺等人的墓葬等……

留意耶律羽之墓地面,一些琉璃瓦碎块,小铁链残件不时映入眼帘。这里鲜见辽代典型的沟纹砖,多红砖,冯永谦认为,这符合辽代早期墓葬的葬制特点。

耶律羽之墓的抢救发掘,不仅令很多珍贵的辽代文物得以面世,还由其墓志破解了一些学界之前争议不休的历史之谜,如建立大辽国的契丹族的族源问题。在耶律羽之墓志上明确写到,契丹“宗分佶(jí)首,派出石槐”,意思是说,契丹的先祖是奇首可汗,源自东汉时期鲜卑族的杰出领袖檀石槐一系。据专家考证,契丹族乃宇文鲜卑的延续。

此外,盖之庸还这样推断:耶律羽之家族墓地所在的今赤峰阿鲁科尔沁旗,是否为统一了契丹诸部的迭剌部的“发祥地”?这个想法很新颖,日渐为辽史学界所识、所重。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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