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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新耿文东的“辽代铁器博物馆” 2020年05月13日 

辽宁阜新人耿文东热衷辽代文物收藏,令人称奇的是,他收藏的不是金银珠宝、玉器瓷器,而是不受待见的粗笨铁器。不仅如此,他还梦想建立一座“辽代铁器博物馆”,为此,他殚精竭虑、不遗余力。

酷爱辽代铁器

冷门收藏的阜新人

耿文东出生在阜新蒙古族自治县,8岁时母亲在废品收购站工作。每天放学后,耿文东就来到母亲工作的废品收购站,看到大大小小的秤砣很好玩,就偷偷地拿回家一个,时间久了,看到谁去卖秤砣等铁制品,耿文东就让妈妈给买下来。后来,看同学家有好玩的铁器,他就要来收着。“那时也不懂得什么叫收藏,就是觉得好玩,拿回家攒着。”时间长了,耿文东收藏的铁器也多了起来,有秤砣、铁犁、大刀、铁锅等等。

在耿文东的收藏品中,有距今5000多年的石斧子,有人类早期使用的手工碾子……但他最钟情的还是铁器,“我收藏的这几千件铁器,都是产自阜新本土的,有农耕用的,有生活用品,有用于军事的兵器。”

耿文东的同学和朋友都知道他有个收藏破铜烂铁的喜好,知道哪有就打电话告诉他,而他也不管路有多远都去。

一次,耿文东听说本县太平乡有个带字的铁器,就打车去找,可打听到那家时,人家说东西已经卖到北京了,耿文东让出租车司机抄近路回去,好赶上晚上去北京的火车。车走到一个小河套,心急的耿文东让司机开过去,到了中间连人带车掉到河中,只好找来老乡推车过河。

为了购得这件带字的铁器,耿文东三次去北京、两次去沈阳,终于得偿所愿,他高兴地说:“这件像个契丹文或是女真文带‘马’字的宝贝,我终于拿到手了! 我查了很多资料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可能是部落中马身上印迹的符号吧。”

说起自己的收藏经历,耿文东感叹说,他最伤心的是家人不理解,爸爸说他不务正业,妻子则埋怨他把家里的钱都买了这些破铜烂铁、破罐子,没少跟他吵架。

著有《辽代铁器考古研究》一书的资深考古学家冯永谦评价说:“耿文东与一般收藏者不同,他的收藏较有特点,他最专注收藏的物品,不是珍贵的玉器、罕见的瓷器,而是一般收藏者都不注意、不愿要的藏品——被人称为‘破铜烂铁’的东西,铁锈掉渣、尘土飞扬,他都不计较,别人不要的东西,他却当‘宝贝’来收藏。在阜新这个不大的县域内,他竟收藏有数千件铁器,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品类齐全,几乎不缺项,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而这些东西如果不是被他从废品收购站中买出来收藏,就都拿去砸碎回炉炼铁了。他这样做的结果,是在有意和无意间,保存下来大量谁也看不上眼,却是我们先人留下来的珍贵遗物,这是何等出人意料。人弃我存,多年以后,终于成就了他不平凡的收藏!”

据冯永谦追忆,耿文东收藏铁器的事,外界知者甚多。2011年12月中旬的一天,耿文东特意从阜新来沈阳,邀请冯永谦去阜新,帮他看看他收藏的那些铁器,鉴别一下它们的价值,看看怎样发挥它们的作用,成立一个“辽代铁器博物馆”行不行?冯永谦到阜新后一看,见耿文东收藏的铁器确实很丰富,有的过去少见,或是未曾见过,确实值得研究。因此,冯永谦仔细地看了耿文东的收藏:首先是以器物的功能做了分类,然后进行时代鉴别,区分出辽代和金代的,并把其他时期的遗物也分别拣出。这一工作做完以后,冯永谦对这批铁器的作用和价值进行了评估。

耿文东说:“我收藏这些铁器,就想建一座‘辽代铁器博物馆’。现在全国都没有‘辽代铁器博物馆’,只有阜新有这个条件——阜新是辽代的中心地区,辽代的东西多,到市、县博物馆都能看到。可是铁器没人要,我有这么多,建一个博物馆让大家来看,我这是补了这个缺!我已经向县里提出报告,怎样建需要研究,您帮我做了鉴定,我知道了它们的价值,建‘辽代铁器博物馆’的决心就更坚定了,我一定把它建成!”然后,耿文东向冯永谦提出了一个想法:“这些铁器,我收了几十年,一直散放着,没个归拢,现在经您这一分类,全清楚了,就想请您给出本书介绍一下这些铁器,办博物馆上报审批也需要。这件事只有您能做,我们谁也做不了!”

冯永谦从事考古工作六十多年,从未在一地一次就见过如此大数量的辽代铁器,更未见如此多的铁器集中在一个不大的地域。这么多铁器集聚于一处,反映出辽代的冶铁、冶金工艺的发达,也反映了这个地区辽代的农业是很先进的,道路交通顺畅、车辆往来频繁,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态和人们的生活情景,这就具有非比寻常的重要性,值得研究者重视与深入探讨,冯永谦深知其学术价值。

冯永谦表示,历史遗物种类很多,其中最不为收藏者所注重的,就是铁器,他们不愿收藏铁器的原因有二:

一是铁器虽然是金属,但被视为“恶金”,制造的也都是日常生活所用的“粗器”,大都是实用工具,不是斧头刀锯,就是车器马具,再即犁铧锄镐,俱非雅物,也不像金器、银器抑或铜器等金属器那般精致,不具备观赏特征,自然也就不那么珍贵了。而且在当时使用时大都也是处之露天,风吹雨淋,随坏随扔,从无吝惜。对这样的物品,今天当然也就很少有人对其进行收藏了。

二是铁器不易保存,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条件下,都会自行氧化,更不要说深埋地下或是其他环境,铁器自身的深层剥蚀脱落更是难免。因此,历来铁器很少被当成“宝物”保存下来,它们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便逐渐消失了。

“但从历史进程来看,铁器不仅是历史发展的见证者,更对社会发展有功,因为它的出现改变了人们生产、生活的面貌,在人类社会发展中居功至伟!所以,铁器在历史遗物中不应缺席,今天需要我们进行抢救!”冯永谦说。

大辽契丹国

乃“镔铁”之国

冯永谦指出,契丹族历来重视冶铁,制造铁器为其生活所必需,“契丹”一词便有“镔铁”之译。因此,在辽代社会,铁器非常发达,今天能见到这么多辽代铁器不足为怪。

辽代冶铁开始时间很早,据《辽史·卷六十食货志下》记载:“自太祖始并室韦,其地产铜、铁、金、银,其人善作铜、铁器。又有曷术部者多铁:‘曷术’,国语铁也。部置三冶:曰柳湿河、曰三黜古斯、曰手山。神册初,平渤海,得广州,本渤海铁利府,改曰铁利州,地亦多铁。东平县本汉襄平县地,产铁矿,置采炼者三百户,随赋供纳。以诸坑冶多在国东,故东京置户部司,长春州置钱帛司。太祖征幽、蓟、师还,次山麓,得银、铁矿,命置冶。”

据冯永谦考证,“曷术部”地在今辽阳南,柳湿河为今大石桥市流经汤池村附近的大清河,“三黜古斯” 为今鞍山市旧堡,手山为今辽阳县首山。今天辽宁的鞍山曾有“钢都”的美誉,其实早在辽代已在这个地区大量开采铁矿,进行冶炼、生产铁器等活动了。

辽代铁器种类众多,仅从农业生产上看,辽代铁器是很发达的。换言之,农业生产工具的发达,应该说是铁器的发达,促进了辽代农业生产的发展,产量提高,社会富庶。《辽史》曾记载说:“初,皇祖匀德实为大迭烈府夷离堇,喜稼穑,善畜牧,相地利以教民耕。仲父述澜为于越,饬国人树桑麻,习组织。太祖平诸弟之乱,弭兵轻赋,专意于民。”这是初期的情况。到太宗时,不仅“无害农务。寻诏有司劝农桑,教纺绩。以乌古之地水草丰美,命瓯昆石烈居之,益以海勒水善地为农田。(会同)三年(940年),诏以谐里河、胪朐(lú qú)河近地,赐南院欧堇突吕、乙斯勃、北院温纳河剌三石烈人,以事耕种”。此时为辽代早期,域内原为农业区已不必说,边地也有很大发展。如上引太宗时见于记载的事例,向北去,农业已经推进到海拉尔河流域。

农业的推进,必然带去大量的铁制农业工具。在圣宗时,“保宁七年(975年),汉有宋兵,使来乞粮,诏赐粟二十万斛助之。非经费有余,其能若是。”开泰“九年(1020年),燕地饥,户部副使王嘉请选船,募习海漕者,移辽东粟饷燕。”这说明辽时辽东地区的农业生产很发达,粮食储存很多,荒年可以赈灾,这是农业生产发展的结果,同时也反映出辽代的耕植技术与当时先进的铁制农业生产工具的普遍使用有关。

辽代铁器的广泛使用表现在农业上的事例,《金史》有一段真实的记载,这是金太祖刚起兵反辽时的事。收国元年(1115年)正月庚子,“宗雄已得利,击辽右军,辽兵遂败,乘胜追蹑至其营,会日已暮,围之。黎明,辽军溃围出,逐北至阿娄冈,辽步卒尽殪(yì,死),得其耕具数千,以给诸军。是役也,辽人本欲屯田,且战且守,故并其耕具获之”。一次战斗就获耕具数千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仅仅是一个部队所带的农业生产工具即如此,若全国情况呢?何止几十万或几百万件!从这一个侧面可见辽代使用铁工具的数量之大。

辽师败绩,每次都是如此,金人可获大量财物,如收国元年辽金又一次交战,辽军大败,七十万败兵,死者相属百里,兵械——刀、剑、矛、镞等当有多少?真是不可胜计!此时兵器多为铁制。

耿文东收藏了

哪些辽代铁器?

那么,耿文东收藏了哪些辽代铁器呢?冯永谦经多年研究,对耿文东收藏的庞杂的辽代铁器(主要集中于阜新地区)进行了一次系统分类,内容明细如下:

农业生产工具有铁铧(含方孔铁铧、椭圆方孔铁铧、三角孔铁铧、三角孔高拱铁铧、葫芦形孔铁铧、合拱小圆孔铁铧、小合拱铁铧等)、铁犁镜(含四纽右翻土铁犁镜、有铭四纽右翻土铁犁镜、双纽左翻土铁犁镜等)、还有铁锄、铁锹、铁镐、铁趟头、铁牵引、铁垛叉、铁铡刀等;渔猎生产工具有铁冰穿(含矛式、四棱式、方锥形),铁鞭穗(含六棱、八棱、鸡心形、五环方体)、铁鱼钩等;泥瓦工具有铁泥抹子、铁瓦刀、铁夯头等;木工工具有铁锛、铁斧、铁凿、铁扁铲、铁钩镐等;铁杂工具、铁工工具有铁铲(含平头、矛式、葫芦形、环柄桨式)、铁锤、铁钳、铁锉、铁砧子、无刃铁剪等。

辽代契丹族号称“马背上的民族”,车马器、兵器可谓琳琅满目,如铁车輨(guǎn,包在车毂头里的金属套),含四矩、五矩、六矩、六角等式样;铁马镫(含高穿鼻、横梁穿孔、凸梁穿孔、尖梁穿孔等式样)及铁矛、铁镞、铁马衔、铁烙印、铁兜鍪、铁甲片、铁标枪、铁梭标、铁战刀、铁鸣镝、铁蒺藜等。

辽代还有不少铁刑具,如铁手铐(含铜锁单环铁手铐、铁锁单链环铁手铐、铁锁四链环铁手铐等)、铁脚镣(含铁锁单环铁脚镣、铁锁铁脚镣、环状铁脚镣、三链环铁脚镣、铁锁连环铁脚镣、铁锁二链环铁脚镣等)。

说到辽代的铁制生活用具,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如铁釜、铁铛、铁鼎、铁碗、铁匙、铁壶、铁剪、铁锁、铁链、铁钉、铁铃、铁范、铁三足釜、铁刀(含小铁菜刀、铁尖刀、长身铁菜刀、短身铁菜刀、銎柄铁尖刀、长身条形铁尖刀、长身窄体铁尖刀等)、铁钉(含扁体、方体、圆体、大帽、蘑菇帽、铁锔钉等)、铁人、铁动物(含铁牛、铁狗、铁鹿等)、铁熨斗(含牡丹花纹铁熨斗、八角口牡丹花纹铁熨斗、八角形缠枝牡丹花纹铁熨斗等)、铁银锭范、折叠铁梳妆架……

在很多外行人看来,这个折叠铁梳妆架像一个别致的镂空“小椅子”,冯永谦提示说:“这可不是小椅子,是国内首次发现的距今一千多年的辽代铁制梳妆架!这个梳妆架是折叠的,挂勾结构,中间是个轴,折叠后方便携带,它是皇亲贵族家使用的,非常适合契丹游牧民族的特点,方便携带,不占空间,而且制作非常精巧,非常珍贵。”

据冯永谦介绍,辽代铁器分布广泛,在辽代城址、墓葬等处屡有发现,涉及地域包括当年大辽王朝辖境内的今内蒙古、河北、辽宁、黑龙江、吉林、山西、北京、天津等地。在大辽重地的今辽宁地区的喀左、彰武、法库、昌图、大石桥、朝阳、建平、凌源、凌海、北票、北镇、大连、辽阳、新民、康平、丹东等地,辽代铁器同样被广泛发现。

辽王朝的腹心之地今辽宁阜新,更是铁器的密集分布区。阜新地区辽城分布密集,如四家子村城址、六家子村城址、细河堡城址、土城子村城址等,在这一广阔区域内,或多或少的辽代铁器屡见不鲜,这直接成就了耿文东的收藏事业。

辽代历史地位

亟待重新审定

冯永谦指出,辽朝是我国历史上以契丹族为主体,联合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共同建立的一个王朝,也是我国中古时期非常重要的一个朝代,它在历史上成就非凡,影响深远,对我国的历史发展做出过卓越的贡献,尤其是对开发、建设地域广大的辽远北国,更是功不可没!可这样一个统治时间长、领土范围广、历史贡献巨大的朝代,长时间以来竟然其名不显,人们对它的认识也较模糊,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事物说不清楚,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出现的。

冯永谦强调,在我们的历代考古中,辽金时期的遗存有时不作区分,常见“辽金”连称现象,并不适当。辽、金是不同时期,有各自的特点,不能笼统地泛称“辽金”,尤其在东北地区,不能只称“金”代,实则是辽时已有,甚或就是辽代。例如,今吉林农安县各乡的古城不下十余处,大半部都是辽的州县城址,由于金时这一地区的军事与政治地位和辽不同,辽时所属州县,入金全部废去,居民也被迁徙,此地的辽代州县遂成空城。因此,这里发现的铁制器具属辽不属金,阜新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从近些年的考古发现看,对某些辽金遗存的年代判定都比较含混,尤其对辽代铁器,更缺乏明确认识,常将辽代的归入金代或更晚时期。

耿文东期待的“辽代铁器博物馆”正式建立,还要经过上报审批、资金注入、后期保养等诸多复杂环节,尚需时日,令他欣慰的是,他的丰富收藏与潜在价值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高度关注,被列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载入冯永谦所著的《辽代铁器考古研究》一书,于2018年12月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甫一问世,便获得了学界的肯定与赞誉,距他梦想的最终实现,又迈近了一大步!

辽沈晚报主任记者 张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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