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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记 2020年04月13日 

□谢冕

馒头是非常简单的一种面食。发面,揉搓,切块,而后上笼屉蒸。除了酵母,或些许碱,不须任何添加。馒头不注重形态,或长方,或半圆,亦有“开花”的。一般的馒头不咸、不甜、无馅。因此,馒头又是最单一的一种主食。在北方的广袤地区,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是制作馒头的能手。和馒头最亲近的吃食,是兄弟排行,也叫“头”,是窝窝头。窝窝头的主料是玉米面,与馒头略有不同,但制作简单却是一致的。馒头、窝窝头,名字都很俗,也都很野,就像北方人家为给孩子添寿,叫“狗剩”一样。而馒头在南方却是稀罕之物,南方人一般不会做馒头。在家乡福州,街上卖的馒头都是山东人做的,我们把馒头叫馍馍。如此简单的面食,家乡的妇女不会做。

我一生的大部时间都生活在北方,可是从来都很拒绝馒头,更拒绝窝窝头。南方人的胃有点“娇气”,吃不惯这一类吃食的“硬气”。即使如此,这道面食在我这里也留有温馨的记忆。很遥远了,那是七十年前的旧事,我随着隆隆的炮车行进在夏季的风雨中,炎热,汗湿,炮车卷起的泥浆沾满军装。部队日夜兼程,向着南方尚待解放的城市。那年我十七岁,步枪,一百发子弹,瘦弱的身子挎着沉重的子弹袋——那袋子是绿色布缝成,现在已见不到了。这是左肩,我的右肩也挎着一条袋子,那是白色布缝制的。这袋子装着晒干的馒头片,斜挎在我的右肩。数百里急行军,没有时间停步做饭,这是我们的军粮。行军中途,传令就餐,这就是当日的口粮,清水就咸菜。后来上了海岛,挖坑道。日夜三班倒,军情危急,顾不得埋锅做饭,日常所食,也还是馒头片。艰苦岁月的记忆,很暖心,顿然消除了我与馒头的隔膜。我们不能忘记这与性命交关的恩人挚友。

诸多的面食品种中,馒头最简约,也最低调,它无须任何装饰,它的使命就是充饥,喂饱人的肚子。吃馒头不需要排场,陪同它的,一碟咸菜足够了。一个馒头,一碟盐疙瘩,再加上一碗玉米粒粥,此乃最佳的搭配。北方乡间,冬日暖阳,墙根屋檐有太阳处,馒头,玉米粒粥,咸菜疙瘩,老人们围坐,呼喇吸溜,酣畅快意,也是人生一景。

我写过烧麦的雅,写过馄饨的柔,形容过它们如小家碧玉,描写过它们身姿婀娜,如花似玉。烧麦,还有馄饨,它们有自己的一份矜持和温柔,应当是女性的。而生长于北方大地的馒头,吸取了燕赵大地或齐鲁山间的豪气,粗放、刚强、一派带着林间响箭的气势。女子亲手揉捏,凭空地增强了男儿建功立业的胆气雄心。馒头到底是北方的,阳刚的,当然更是男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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