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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酿酒 2020年01月16日 

□杨月英

小时候,家里住在嘉兴路桥边上的美德新村,和祖父母、父母同住。那时路上经常能见到零售的酒酿。在卖酒酿的摊子边,购买者自带锅碗,称斤论两地购买酒酿,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端着锅碗回家。

我印象中,家里从未买过现成的酒酿,因为祖母自己会做。酒酿的制作方法很简单,祖母做酒酿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过很多次:饭锅里煮熟糯米,把酒曲碾碎成粉末拌入米饭中,然后在米饭中间挖出个圆孔,倒入一碗水,用一条小被子把饭锅裹起来。如果是温度高的季节,那就更加方便,不必再给饭锅裹上被子。在厨房里放置两天左右,一家人就能吃到用酒酿做的早餐了,酒酿水潽蛋、酒酿小圆子都是上海人家的家常早点。如果在酒酿水潽蛋里再添上几个桂圆,那可以用来待客。二十多年前,有客来访,给客人煮上一碗酒酿桂圆水潽蛋,再切上一盘水果,放三两碟瓜子、兰花豆、大白兔奶糖之类的零食,招待客人的礼数就算相当周全了。

我小时候性子急,酒酿发酵所需的两天也等不及,总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去厨房揭开锅盖看。看得多了,即使是小孩子也会看出门道来:如果酒酿中间的圆孔还没有渗满酒液,那酒酿肯定还没有到可以吃的时候。为了不被大人发现自己偷看酒酿,每次偷看完毕,总是记得把裹在饭锅外面的被子仔细复原。小时候喜欢揭开锅盖偷看,实际上也不是为了偷尝,因为做好的酒酿有满满一大锅,连着吃上几天酒酿圆子,吃到后来几乎已经吃厌。那时候纯粹是出于好奇,觉得米饭放在锅子里,怎么就会变成甜甜的酒酿?我问父母这个问题,但我父母说不明白具体的原理,当时也没有搜索引擎可以检索。父母只是告诉我经常打开锅盖,酒酿容易坏掉。

前几年,好友从苏州买了冬酿酒,分赠给我一瓶,说是冬至前一两周的时候,只在苏州才有售。冬酿酒的名称,在清代顾禄的《清嘉录》中已有记载:

乡田人家,以草药酿酒,谓之冬酿酒,有“秋露白”“杜茅柴”“靠壁清”“竹叶清”诸名。十月造者,名“十月白”。以白面造曲,用泉水浸白米酿成者,名“三白酒”。

按照“秋露白”“十月白”“三白酒”的名目,冬酿酒应是无色的,或者是米酒那样的米白色。但实际上酒色是澄净的明黄色,装在绿塑料瓶里,酒面上漂浮着桂花。看了酒瓶上的配料表,原料有糯米、桂花、栀子、白砂糖,才知道酒色泛黄,是来自于栀子果实。栀子果实是天然的黄色染料。如果原料里去掉栀子,那么苏州的冬酿酒就应该是“秋露白”那样的颜色。

冬酿酒的酒精度数非常低,口味偏甜,桂花的香气很足,口感上带有一丝隐约的气泡感。《清嘉录》里提及冬酿酒的制作方式,云:“以草药酿成,置壁间月余,色清香洌……以十月酿成者尤佳,谓之十月白。”顾禄还引用了沈朝初《忆江南》词注:“苏城俱于腊底酿酒,四月中窨清,色味俱佳。”按照这些文字的记载,冬酿酒就是指农历十月或者腊月之时,短暂发酵而成的酒。我买了酸奶米酒机,可以定时保温,用来制作酒酿非常方便。把制作出的酒酿用纱布滤出酒液,再拌入一小勺糖桂花,桂花米酒就做好了。因为是冬天的时候做的,叫作自家酿造的桂花冬酿酒亦未尝不可。我自己做的桂花冬酿酒是米酒的珍珠白色,并不会特地费事去中药店买栀子果将酒色染黄。受了《清嘉录》影响,我一直觉得冬酿酒就应该是米酒色的,染黄大约是现代人的突发奇想。直到后来读了日本学者高仓正三的《苏州日记》(孙来庆译,古吴轩出版社2014年版),看到作者饮冬酿酒的记录,才知道至少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冬酿酒就已经是“栗子似的黄色”了:

我在自制冬酿酒的时候,想起以前喝过的酒、读过的相关文献,起了想要写一点什么的念头。只是啊,年底的时候,无论写什么,下笔总是多少有一些岁暮的惆怅。年底酿的酒,大概也会带着这样一点回忆的气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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