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而立之年的沈阳小伙张贺茗在商圈打拼多年,在自己从事的广告业界已小有名气。闲暇时,他不好喝酒、唱歌、打牌、逛街,而喜欢“以虫会友”,与那些志同道合者交流彼此间的“蟋蟀的故事”。在张贺茗看来,斗蟋蟀(北方称之为“斗蛐蛐”)可不是一项简单的游戏,而是一门学问、一种文化、一类传承。这小小蟋蟀里,竟藏着一个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岂可等闲视之?
受父亲影响 爱上“斗蛐蛐”
张贺茗喜欢“斗蛐蛐”,与父亲张华生的影响息息相关。张华生是六零后生人,那个年代物质生活比较贫乏,别说智能手机、电子游戏,连电视都不多见,家里有个电匣子(收音机)就不错了。生活虽然单调,但那时的孩子很会找乐,钓鱼、捉鸟、跳皮筋、吹泥管、扇“片技”(标准东北发音是“piaji”)、拍纸宝、弹玻璃球等等,不一而足。斗蛐蛐,即是诸多民间游戏中大众喜闻乐见的其中一项。
张华生脑子灵,玩什么都厉害,北陵公园是他常去的地方,久而久之,成了一个“北陵通”:他在青年湖钓过一米多长的大鱼,在岸边捡过半个脸盆大的的河蚌,野浴时巧遇“红色的乌龟”,行走密林间发现过狐狸的踪迹……特别令他记忆犹新的是,当年在北陵后山(清代挖地宫后堆起的土岭)游玩,一指多长、肥壮胖硕的蚂蚱、扁担勾、螳螂,触目皆是,一抓一捧。中午饿了,找块空地儿,生把柴火,将这些“战利品”用火烤熟,放嘴里一嚼,又脆又香,无异一顿丰盛的“昆虫大宴”!在那个没钱的日子里,生活居然也能过得如此有滋有味、活色生香。
平时没事,张华生和自己的伙伴们就爱斗蛐蛐。那时市内农田多、空地多,今天的沈阳北站一带,被老沈阳人称之为“铁道北”,是一片草木丛生、流水潺潺、牛马出没、果蔬错落的旷野,雨后蛙声阵阵,午夜虫鸣悠悠。因为地里基本不打农药,蛐蛐有的是,抓来就斗,其乐无穷。游戏中,张华生发现,哪儿的蛐蛐都不如皇太极陵寝后墙根出的蛐蛐善战。他不仅自己捉,还带儿子捉。张贺茗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爱上这项游戏,成了一个“蛐蛐迷”。
2007年,张贺茗毕业后到上海实习一年,发现上海的“蟋蟀比赛”相当正规,不像东北地区只是玩玩而已。2008年回沈工作后,他找到斗蟋蟀的相关场所,认识了一些同道中人。2009年,他第一次参加沈阳地区的正规斗蟋蟀比赛,初出茅庐的他居然拿了亚军。待2014年第二次参赛时,他一路过关斩将,夺得冠军!这一连串的胜利,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与信心。这之后,他不仅养蟋蟀、斗蟋蟀,还悉心研究这一古老游戏的传承渊源、发展历史。随着阅历与经验的不断增加,今天的他,不只是一个斗蟋蟀的高手,俨然已是一名蟋蟀文化专家,一位蟋蟀比赛的组织者和信息传播者。
蟋蟀并非“不祥物”
曾出两大“发烧友”
在蒲松龄《聊斋志异》之名篇《促织》中,讲了一个因皇帝玩斗蟋蟀令百姓饱受苦难、家破人亡的凄惨故事。在历史中,南宋奸相贾似道斗蟋蟀成瘾,关乎国家命脉的襄阳重镇被蒙古军围攻危在旦夕,告急文书如雪片飞来之时,他却于西子湖畔自己豪华的“半闲堂”中,“日肆淫乐,拥姬妾据地斗蟋蟀”,以致“累月不朝”,视军国大事如儿戏。于是,小小蟋蟀被世人定性为“不祥之物”。凡养斗蟋蟀之人,多半会被扣上“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大帽子,对其侧目而视。
但据张贺茗研究,养蟀斗蟀,是上至帝王下至黎庶皆大欢喜的共同娱乐,更是文人墨客的风雅消遣。在历代蟋蟀经谱上,就留有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苏轼、袁宏道、倪瓒、黄庭坚、佛印禅师等人的精辟论述。当代收藏大家王世襄在其代表作《锦灰堆》中,就养蝈蝈、斗蟋蟀之窍门,有专章评解。
时至近代,许多艺术家同蟋蟀结下了不解之缘。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先生在闲暇之余,将观赏蟋蟀鸣斗视为调剂精神的一种放松方式。梅兰芳的挚友、昆剧传习所创始人穆藕初和名艺人徐凌云每到枫丹白露时节,就请出自己的“蟋蟀将军”大战一场,胜者抚掌欢笑,败者便另觅健将再决雌雄,在艺坛传为佳话。
“斗蟋蟀这项源远流长的中华游戏,历史上出现过两大‘发烧友’:唐玄宗李隆基与明宣宗朱瞻基。尽管蒲松龄的《促织》篇中将斗蟋蟀之风写得不堪入目,但这小小秋虫似乎并未耽误邦国大业,李隆基有‘开元盛世’,朱瞻基有‘仁宣之治’,可见,蟋蟀与政治并不挨边。斗蟋蟀既是一项雅俗共赏的游戏,又是一门传承久远的古老学问,涉及昆虫学、收藏学、心理学等诸门学科,斗秋虫、听虫鸣、怡性情、慰心怀,与琴棋书画一道构成了潇洒的文人风范。”张贺茗评价道。
“斗蟋蟀”须过三关
“选、养、斗”缺一不可
很多人以为,斗蟋蟀简单,从地里捉来此虫即可厮斗,而对专业人士而言,斗蟋蟀却是门毫不简单的学问,如过不了“选、养、斗”三关,玩也是瞎玩,根本不上路子。
先讲“选”。张贺茗表示,选蟋蟀首先要看形体,即业内所说的“底板”,以此判断蟋蟀体质的强弱好坏,头大、颈粗、腿壮,方符标准;其次是看蟋蟀的牙是否粗大,牙圆长,牙大,说明蟋蟀牙口好,硬度高。白牙中的“死人白”“镜牙白”“红牙”“花牙”等皆为上品,特别是墨牙极为珍贵,乃虫王之牙,数量稀少,可遇不可求;再次是看蟋蟀的斗性,落草马上开牙,竖翅高,声音洪亮者,当为上选。
再谈“养”。据精于此道的杨帆老师介绍,蟋蟀也叫“百日虫”,寿命就一秋,极限三个月,“养两月,斗一月”,一般是45天即可出斗。从地里抓来或直接从“虫民”手中买来的蟋蟀,不能直接喂硬食,因为这时候的蟋蟀牙尖,但不硬,后来钙化,牙齿有了硬度才可比斗,若一开始就喂大米粒,蟋蟀的牙齿嗑完大米就完。这时要喂软烂的小米粥,及煮烂的绿豆,因为绿豆这种“排污食材”利吸收,利祛毒,可把蟋蟀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出去。
养蟋蟀的罐子,也有说道。要以老罐为主,最好不用新罐,因为新罐火气大,蟋蟀住着不舒服。当然,用新罐也可以,只是用前须以茶水煮,去火气。罐子的材质对蟋蟀影响不小,红砖罐吸潮、罐体干燥,不合适。杨帆推荐用澄江泥罐,特别是圈内人称作“淡原主人”的罐子,养蟋蟀效果特别好。“蟋蟀罐的售价,从几十元到几万元不等,什么价位都有,不同的罐,养的虫,都不一样。一些人收藏老罐,现在都增值了,翻了好几倍的价。所以说,养蟋蟀还涉及收藏学。”张贺茗说。
养蟋蟀的门道还有很多。如不能将蟋蟀置于窝风地,要确保通风与空气流畅。蟋蟀怕异味,汽油味、油烟味都不行,甚至连香的东西都不要置于其附近。烟民若养蟋蟀,千万要注意了,蟋蟀闻到一点烟味,当时就迷糊。蟋蟀喜清洁,它的粪便呈黏糊状,要随时清理,3-5天就要对罐子进行一次大清洗。蟋蟀在比赛咬斗中受伤了,不能乱用药,要用“地鳖虫”挤出的水疗伤。
给蟋蟀配种(圈内称“下雌”),更见学问。有道是“千金难求一雌”,一般是白露以后下雌,一只公的至少要配五只母蟋蟀。标准下法是:晚上下,中午提,提母的,不能放公的。听虫的状态,长鸣,马上下雌虫,否则,公蟋蟀会生病。这样一来,养蟋蟀的成本自然成倍追加,如买一只公蟋蟀付费100元,但算上配种的数只母蟋蟀,实际成本六七百元也挡不住。
最后说说“斗”。杨帆认为,光会选、会养蟋蟀还不行,最后的“派斗”非常关键。你选的蟋蟀去年不错,今年选的未必就行;有的蟋蟀表面看起来不错,但真咬斗起来却不那么厉害。另外,比赛时,派自己的哪只蟋蟀上场?对方的蟋蟀是什么状态?能力如何?跟排兵布阵一样,像“田忌赛马”之类的兵法有时都得用上。斗蟋蟀游戏貌似随心所欲,却于无形中与玄妙的心理学挂上了钩。
玩亦有道
蟋蟀比赛讲究多
斗蟋蟀看着既好玩又简单,但若参加正规比赛,说道却多,担任过蟋蟀比赛裁判的孙立国对此深有感触。蟋蟀比赛与拳击比赛相似,分不同“重量级”,赛前要称“虫重”,但重量单位却不是“两”,而是“厘米”,按蟋蟀的身长定级别,如“虫重5.5—7.5厘”等。蟋蟀比赛需要一套专业器具,如:斗盆、秤、探草,此外,还要提供比赛成绩记录表。
为确保比赛公平,防止有人事前做手脚,蟋蟀比赛前要“公养”。所谓“公养”,说的是参赛各方要在规定时间到场交虫,在指定的时间统一下食、水,一般来说公养六条蟋蟀(每个公养罐内只允许陪带一条母的),参赛五条水槽、饭板由组办方统一提供,下食满40分钟后开始称重,称重后提罐,就不能再喂蟋蟀任何食物了。孙立国说,一般比赛,公养时间为40分钟到1个小时;若赶上有一定影响的大比赛,公养时间则长达3-7天。
竞斗中,参赛双方各出一人执探,执探人应严格遵守比赛规则和裁判员命令,不得以任何借口碰对方蟋蟀或引虫横冲追尾,否则按违例计算,违例一次扣一分,一场比赛中违例三次,本场次判负。如下食后,参赛蟋蟀大于规定厘码,允许换一条,如果再大于规定厘码,将不能参赛,比赛成绩计零分,秃须(双须小于0.5厘米)不得参赛……比赛时执草人自请,中途不得换人。
说到裁判规则,则更为繁复。孙立国表示,蟋蟀比赛采用三局两胜制,分三种情况,每种情况下还有细则。比赛规则中涉及不少专业术语:如“起闸”,指的是比赛开始后,提起斗盆里拦在两只蟋蟀之间的挡板;“有牙”“无牙”,不是指参赛蟋蟀有无钳牙,而是指其是否有继续比赛的能力;“双木局”,指的是双方不分胜负,战成平手局等等。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看似简单的斗蛐蛐游戏,若想介入其中,还真得下点工夫研究。
宁阳蟋蟀甲天下
卖蟋蟀造福一方
张贺茗表示,玩斗蟋蟀的爱好者群体,内部彼此称“虫友”,外界戏称为“蟋族”。沈阳地面斗蟋蟀的人而今已不多,大概就剩百八十人。而在北京、上海、江浙等经济发达地区,斗蟋蟀赛事名目繁多,参与者成千上万,有些地区还设有专业的蟋蟀协会。
特别需要提及山东泰安的一个下辖县宁阳,此地的钙质褐土非常适合蟋蟀的繁殖生长。宁阳蟋蟀历史悠久,古代被誉为“江北第一虫”。宁阳泗店镇的蟋蟀以曾向皇帝进贡、在打斗中不断得冠而遐迩闻名。现如今,这里有中国北方最大的蟋蟀市场,港澳报刊称宁阳为“蟋蟀王国”“蟋蟀之乡”,英国《独立报》则誉其为“斗蟋圣地”。“宁阳农民收蟋蟀所得,竟占一年收入的60%—80%!当地收蟋蟀的人称为‘撬子手’,时逢旺季,每天的人均收入约为数千元,若抓到品相好的蟋蟀,一天收入轻松过万。好的‘撬子手’一年挣十几万,不成问题。每到收虫季,宁阳政府便在济南火车站拉出横幅标语:欢迎全国各地的爱好者来宁阳收虫!海内外蟋蟀爱好者此时云集宁阳,争捕抢购,每年接待六万多人次,年蟋蟀交易额竟达数千万元!谁能想到,这小小秋虫竟能造福一方。”张贺茗感叹道。
面对省外红红火火的蟋蟀供需市场,张贺茗设想,将斗蟋蟀这一传承有序的古老游戏在沈阳发扬光大。他组织的蟋蟀争霸赛,都是公益性质的;他期待斗蟋蟀这项“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能在辽沈大地再度升温,生根发芽。让更多有志于此的爱好者参与进来,共同研究、探索蟋蟀文化的深厚内涵。 辽沈晚报、聊沈客户端主任记者 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