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耀明

男人选了一处平坦的海滩，把野餐垫铺好。女人从背包里拿出香肠、风味鸡蛋、薯片、饮料、啤酒，以及女人亲手制作的拌菜。当然还有月饼，这是必不可少的。

各种吃食都摆在了野餐垫上，男人和女人也都坐了下来，可他们谁也没有马上去吃。

男人眯起眼睛，望向平平静静的大海。

大海真的太平静了，竟然没有一丝波浪。阳光没遮没拦地照下来，照到男人的肩上，暖暖的。

今天是中秋节，海水已经很凉了，没有人再下到海里去游泳，海滩上一些游客在饶有兴致地走来走去。

每年的中秋节上午，男人都和女人还有他们的女儿到海滩上来，边看大海边吃从家里带来的食物，同时，谈一些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见男人望大海，女人一句话不说，也眯起眼睛，望大海。

男人自言自语地说：“这大海，真平静啊。”

女人知道，此时男人的心里一点儿也不平静。她了解自己的男人。此时，她的心里就很不平静。

过了一会儿，男人收回目光，说：“我们吃点东西吧。”

女人就把啤酒递到男人面前，自己拿起了饮料。

男人什么也没吃，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啤酒。平时，他是不这么喝啤酒的，他说过，大口喝啤酒，才能品出啤酒的香味儿。

女人就轻轻地叹了一声，抿着饮料。她也不想吃东西。

几个男女学生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走过来，在他们附近坐下。他们都拎着方方正正的画板，一看就知是美院的大学生。

男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新的内容。他看了看女人，冲那几个大学生招了招手。

几个人围过来。女人问：“你们是美术学院的吧？”

“是。”他们看着席地而坐的夫妇，有些莫名其妙。

“我女儿也是大学生。”男人笑眯眯地说，“她在北京。”

女人指着野餐垫说：“坐吧。这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你们可以随便吃。”

大学生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向男人女人道了谢，就欢欢喜喜地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男人始终是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地喝啤酒。“我女儿要考研，所以今年中秋节没有回来。”他拿起手机，找到一张照片，“看，这就是我女儿，和你们一样大。”

一个高个子男生接过手机，仔细端详，“您女儿气质真好。嗯，确实好。”

一个短头发女生指着高个子男生说：“叔、婶，他是我们班目光最犀利的，艺术感觉也最好。”高个子男生美滋滋地笑起来。

男人女人都笑起来，很开心。

大学生们更开心，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男人女人说话，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仿佛他们是一家人。

当大学生们停嘴的时候，他们都露出难为情的表情，看着男人和女人。

“真不好意思，我们……”高个子男生说。

摆在野餐垫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月饼，一块都没有了。他们大概是真的饿了。

男人连忙摆手：“孩子们，没关系的，你们吃了，我们挺高兴的。真的挺高兴的。”

女人也是笑眯眯的，说：“事先我们也没想到，原来这些吃的东西，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男人又说：“谢谢你们帮我们吃掉了，要不，我们还得背回去。”

大学生们释然了，很放松地跟男人女人聊天。只有高个子男生没说话，他坐到一边，将画板打开，立在自己的腿上，略作沉思，就动手在画纸上画着什么。他表情凝重，下笔很坚决。

他们的交谈结束了，大家都不再说话，望大海。大海平静依旧。

短头发女生说：“叔、婶，时间到了，我们得归队了。”她指指远处的停车场，“谢谢您的美食哈。”

高个子男生收起画板，提议：“我们合张影吧。今天是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呢。”

男人说：“这主意好。”

显然，大学生们很乐意跟男人女人合影留念，他们嘻嘻哈哈地凑过来，簇拥在男人女人身边。

高个子男生站起来，拿出手机，准备为大家合影。

男人说：“用我的手机拍。”他把高个子男生拉到自己身边，请旁边走过来的游客帮忙拍照。

高个子男生指挥大家一起喊：“茄子！”

手机发出“咔嚓”一声响。

大学生们纷纷起身，感谢男人女人，与他们说再见。

目送大学生们走远，男人拿着手机，看那张合影。

他把手机递给女人，说：“你看，真好。”

女人说：“真好。”

男人忽然发现了什么，起身，从一边的背包下拿起一张画稿。

男人很惊讶，站了一会儿，坐在女人身边，把画稿递到女人面前。“你看。”

女人看画稿，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画面上，线条很简洁，却很有味道，把女儿弯弯的眼睛和微微抿着的嘴角画得极是传神。

男人说：“这个高个子男生，艺术感觉确实好。”

女人没说话，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男人不再说话，搂着女人的肩，轻轻拍了两下。身后，大海平静而端庄。

女人一点点平静下来。“把照片发给女儿吧。”

男人说：“好。”

男人举起手机，把女儿的素描画拍下来，连同那张合影，通过微信发给了女儿。

两个人起身，准备回家。女人把海滩收拾得干干净净。

男人说：“今天很开心。”

女人吸吸鼻子，说：“今天真的很开心。”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女人小心地拿着那幅画稿，走出了海滩。

他们的背后，是大海。

大海，很平静。